
疑问
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
一退再退,天天空出来
好大的孤独,所以,你就叫天空?
地哪,内心休眠着多少条山河
天同覆,地同载,多少岁月也吃得下
从不喊饱,所以,你就叫大地?
是否写诗的人都叫诗人?可我
不知道什么才叫诗?活在天地之间
我该如何,如何给万物命名?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那些照耀过万物的云朵,长出了皱纹
现在,多么安静。活到一定高度
你会明白,身体之外的事,都是闲事
外面的变化太大。我走过的路
已经变宽,变平,变长,长过我关心的边界
很多城市在繁殖,长高,速度超过了人和植物
所以它们在变丑,变老,不断变成瓦砾
那些照耀过万物的云朵,长出了皱纹
雷声沧桑,闪电颤颤巍巍,风声布满了老年斑
只有草木最懂生死,长过,开过,绿过,也香过
然后从容死去,活过来一切便可重新开始
我与它们同宗同族,体温和心跳基本一致
我爱它们,向它们学习生死,学习如何默默无闻
它们也爱我,教我怎样在风中站稳,特别是
面对野火,怎样保存好冰雪一样的灵魂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有多少锈已经向铁宣战?
这些神的使者,不需要盔甲的战士
从来没有厮杀声,不见刀光剑影
仓颉最初的命名:锈
——它们都是铁之家族优秀的孩子
你看,铁丝网被时光咬得到处是伤
锈开始集体出击,紧紧地抱住铁,噬咬
你只能听到铁屑掉落时的尖叫
锈不知疲倦,在油漆的下面——
直逼铁的骨头。锈的牙齿是最坚硬的
在今天,我不知有多少锈已经向铁宣战?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天空是谁的广场?那些乌云暴雨
是否已经被统统招安?
闪电,雷鸣是否早已妥协?或
已秘密达成了和解?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鸟儿吃什么?
天空是谁的广场?失去地面的人
怎忍看到天堂也挤满了犬儒?
闪电,雷鸣真的已经妥协?不然
为何悲歌都给唱成了颂歌?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人们仰望什么?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敲打键盘,像弹奏别人的乐谱,总觉得肤浅
一再修葺文字
像暴君杀戮思想,手指在秋风中抖
两年来,一墙之隔,为了让笔保持正直
我不让它说话
让墨水闭口,让笔对得起天下
我只在写诗时用它,以便给汉字应有的尊严
十指变作朝拜的圣徒
虔诚地低着头颅,簇拥着它前行
面对白纸,我就有国土万里,它一步一叩首
是刀,是良心的钻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每当阅读新作,笔就刻骨铭心地痛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菊花,在沸水里活过来
一个死去的秋天
沸水里,竟然活了过来
一朵菊花绝处逢生
震天的香气,透过长安
早已飘失殆尽
一杯现代的清水,在满城尽带黄金甲的
喊杀声中,把历史,几度摇晃
菊花残,遍地伤,几许嘤嘤的饮泣声
我算那代的诗人?
一身囚服,满袖清风
一缕菊魂,点亮了半生热血
喝到九曲回肠
空留一腔剑气,却手无寸铁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没有风吹不开的东西
没有风吹不开的东西
天空可以吹开
春天可以吹开
没有风吹不动的东西
一棵草吹绿,又吹枯了
一个王朝吹生了,又吹散了
花魂,山魂,人魂,风说拿走就拿走
风是万物之王,吹得史书七零八散
沧海桑田,没有风吹不到的地方
春来了,风来了
我骨头里的残雪,化啊,化啊
带着仇恨的粗沙粒,马上,马上就要走了
选自马启代诗集《失败之书》
| 写给亨利希•曼
我没有停下脚步,不会后转,拒绝身后有毒的鲜花
这支笔,靠良知扶着,不会低头
亨利希•曼,我精神上的导师,一位异国的兄弟
一位把赞美、怀疑和批判完美统一的战士
一位被深爱的祖国驱逐的人
1929、1989、2049,你目光如炬,在黑暗中发亮
他们害怕的文字,把历史咯痛
为此,我不能放弃
一切,多年前已经开始。面对失语、献媚和出卖
我不再需要请愿,每一次呼吸都是警告
满纸的汉字,都睁着眼睛
——想到你,那些假借人民名义的公告多么可耻
那些外表光艳的奖项多么可笑
那些帮闲者多么可悲
亨利希•曼,我的兄弟,此季的风里打满了钉子
我是一股野火,不但向上,而且向前

马启代,男,1966年7月生,山东东平人,“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现为中国诗歌在线总编辑,《山东诗人》《长河》主编。1985年11月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出版过诗文集28部,作品入编《中国新诗“新来者”诗选》等各类选本200余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创作奖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