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刘道云,笔名照云,湖南省作协会员,祖籍湖南新化。1960年生于黑龙江省伊春市。1975年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89208部队子弟学校,同年回湘下乡。1977年应征入伍,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并荣立战功。现就职于娄底幼儿师范。1984年出版长篇小说《山那边的小屋》,2011年出版小说集《山之魂》。2012年出版散文集《情曲心歌》、长篇小说《苍溪妹子》。2013年出版长篇小说《老腊树下》。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那月霜花》。2019年出版长篇小说《第一书记》,2020年出版长篇小说《清风徐来》,2021年出版长篇小说《大矿山》。现为冷水江市作协主席,娄底市作协副主席。
【播音】山妮,退休公务员。朗诵爱好者,喜欢用声音,由心而发的传播美好。
童家院王老四家的豆腐享誉老“瞎噶山”(北矿)。他家的豆腐配方相传是祖传秘方。其实不然,是童家院山泉水独有的水质;加上王老四勤快,舍得在磨盘上下力气——豆子推两道,浆水磨得细腻,自然打出来的豆浆甘甜、豆腐嫩滑;再加上他坚持薄利多销,且豆腐板又比别人家的要大一些尺寸。一来二去,就成了这矿山家家户户饭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一传十,十传百,王老四豆腐便在“瞎噶山”打出了名气。
王老四他爹是从宝庆府跟着他爷爷上的瞎噶山。爷爷一上山就下窑放炮;没两年成了烟子鬼,死了。到了他爹就不敢下窑放炮了,开始以捡瞎洗矿谋生。后来,王老四在寡妇村讨了寡妇孙二娘。她带来了一手打豆腐的好手艺。孙二娘一过门便盘灶、置磨盘,选了黄道吉日,开了豆腐作坊。
一开张,便没日没夜地推磨打豆腐。王老四担着豆腐挑子在三角坪、长龙界、陶塘街、谭家院走村串巷地吆喝叫卖。每天磨两斗黄豆,一大早就能卖个精光。孙二娘则在家里磨魔芋、煮猪食,勤劳地照料着家务。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豆腐作坊,也攒下来一点家底。王老四他爹就投资矿洞,买卖越做越大。孙二娘却从来不许公公下矿井挖瞎。孙二娘常劝公公说:“爹,咱屋里就守着这豆腐作坊。别看苦点、累点、起早贪黑,但成不了烟子鬼。早先,我家那短命鬼就是不听我的劝,非要下窑打炮眼,说那钱来得快、挣得多。下窑才没两年功夫就撇下我,走了,成了烟子鬼。”这一家人在孙二娘的操持下,日子过得如日中天。
童家院里住着个谁见谁躲的武把式。平日里他靠带徒子徒孙、教人武术谋生,人称“混世魔王”——八师傅。他是陶塘街老字号绸缎庄唐锦兴的外甥,老大不小了也没娶上个老婆。他仰仗着舅舅财大气粗,自己又练就了一身好拳脚,每日里游手好闲:有钱就是打牌、赌博、逛窑子、偷鸡摸狗;东家地里扯根葱,西家地里捞把菜;在街面上,卖肉的他赊肉吃,卖酒的他赊酒喝,陶塘街上没哪个店铺他没赊过账。他来赊账,店家还得给他赔笑脸、给他敬茶递烟。只要他一转身,人们都会对着他吐几口唾沫。他就这样悠哉自在地、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他是这童家院,乃至陶塘街一带,出了名的无赖、惹不起。
八师傅常年在王老四家的豆腐作坊赊豆腐。他爱这一口,早晨又起不了床,都是到下午来端豆腐。他吃豆腐的做法又特别古怪:把豆腐拿回去,放上半锅水,用柴火使劲地煮,豆腐都煮得起了蜂鼓眼,再加点盐、撒点葱花吃。还常爱端到人扎堆、聊八卦的地方去显摆。有人好奇,便问他:“都下午了,你还有豆腐吃?哪端来的?”
“王老四家,豆腐作坊端来的。”
人们不相信地又问:“下午还有豆腐?”
“有呀!他得帮我留着。”
“他凭什么帮你留着?”
“我能吃他家的豆腐,是给他豆腐作坊面子,给他打招牌。他敢不留吗?惹急了我,他的生意怕就不好做了。”
有人不信:“那你让他帮我明天也留两块。你给我煮煮,让我尝尝你的手艺。豆腐钱我帮你出。”
八师傅一听有人出豆腐钱,还要尝尝自己的手艺,心里一阵窃喜赶紧呼噜、呼噜把碗里的汤喝了个干净。见碗底还剩两个葱花,就伸出长长的舌头,把碗舔得比喂猫的碗还干净,“那我赶紧去说一声。”
“行,明天我就这个点,等着到你屋里吃豆腐。”
八师傅嘴里叼个牙签,慢悠悠地哼着从窑姐那学来的小曲,一步三晃地进了豆腐作坊,扯着嗓门喊:“明天帮我留四块豆腐呀!还要干爽点的,外加两块魔芋。”
王老四在里面应着:“你一个人吃得了这么多吗?”
八师傅顺手从豆腐板上抓起一把露在豆腐箱外面的豆腐,边塞到嘴里,边贪婪地嚼着,边应着:“明天我请客。杨吉章说要尝我的手艺,吃我煮的老豆腐。豆腐钱他出。”
王老四应着:“行,那明天你记着来拿。”
八师傅又抓了一把豆腐边塞到嘴里,边叮嘱着:“别忘了呀,明天我一准来拿的。”说完,嘴里吧嗒吧嗒地嚼着,哼着小曲,一摇三晃地走了。
老远就听到有人喊他:“八师傅,打骨牌喽!”
“喊死呀!晓得娘卖XX的我冇得钱,还娘卖XX的喊冤!搞点钱都要你们这些娘卖XX的全搞去了,害的娘卖XX的我吃块豆腐钱都冇得了,还喊冤个样个喊。”
王老四听着街面上的俏骂,笑着对老婆说:“唉!这八师傅呀,都活到这份儿了,还是戒不了牌。”王老四的老婆孙二娘扭着腰肢,没好气地骂道:“他呀,要不是因为吃喝嫖赌、偷他舅绸缎庄柜上的钱,他舅还会把他赶出来吗?这会儿还做着二掌柜呢!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会死皮赖脸来我们家赊豆腐吃了。”说完,一脸不高兴地对着门外使劲地吐了几口唾沫。
王老四见婆娘一脸的不愿,劝道:“没关系的,咱屋里这么大的作坊,两块豆腐就当是摔到地上野狗衔去吃了。”
“哼!狗吃了见了我还摇摇尾巴;赊给他吃了,到年底冇得钱数还不说,好话都冇得一句。”
公公从里边听了媳妇这番话,立马走出来笑着劝:“做生意呀,不能分分钱都吃到自己嘴巴里。多发散些钱米,才能结个好人缘,留住回头客。”
孙二娘赶快过去扶着公公的手臂:“我这也是说的玩笑话。”
“话可不好这么说,做生意要和气生财。万一哪个长舌妇听到嚼了舌头,过了话,你赊出去那些豆腐可真是被狗吃了。”
王老四弯着腰,在擂钵里用叉子叉着魔芋使劲地磨着圈,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做生意呀,是要多结善缘。舍得舍得,有舍定有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