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菩提树
它照顾着一座空山的寂静
一边接纳我,一边安抚被我打扰的一切
其实我来了,山也仍然空着
万物终会重归寂静
两种寂静的差异
让它结出了新的菩提
2017.10.23
终生误
从纸上拉起一片湖水
或者,在一首诗里放下你的倒影
一部剧,一张虚空中的网
拽着不同时代的失意人
让我们跃出苦涩的湖水吧
经历又一次重逢、相爱和失之交臂
我在这厢徘徊,心头强按下水中月
你在那厢惊醒,镜中开满繁花
生活,折叠我们只有一次
而它的错过反复消磨着我们
一个人是另一个人的仙境
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寒庙
而一部剧是一个时代的后院
一个名字是一群人的突然缄默
这无限折叠的人生,无数朝代里的活着
我多么恐惧着,身边突然的加速度——
一曲唱罢满头新雪,而你
仍旧宠着我的喋喋不休
“再讲一次吧,从满头新雪开始往回讲
我迷上这倒叙的爱
爱着你倒叙的一生”
秋风里的刻度
白纸,刚出生的婴儿
总是会让我微微眯眼——
未经世间涂抹的事物
仿佛某种强烈的光线
而墓碑,不管立于衰草还是鲜花中
更像是一本书的封底
仿佛意犹未尽,但是无从阅读
唯一确信的是,一切发生的
都在白纸上同时写下
世间以它的尺度,丈量着他
他也以自己的尺度,丈量着世间
我们的肉体免于无用
万物何曾不朽,只是秋风里的刻度
2016.03.02

落日赋
像最后一刻那样呼吸
空气,颤栗如薄薄的黄金
像最后一天那样凝视
落日沉重地落进眼眶
像回忆一样散步
像诀别一样地爱你
所有的时间,叠印着你的影子
仿佛不断冰结的水晶
因为每天,我都经历一次死亡
每天,我只是有可能
和朝阳一起再次出生
我回来,仿佛是为了那些茶叙
它们如此之美,经得起奇迹般的相逢
经得起轮回般的生死
不确定的我
每次醒来,都有着短暂的空白
身体在耐心等待着我回来
从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
从虚空,从另一个身体里回来
有时神清气爽,从某座花园起身
有时疲惫,刚结束千里奔赴
这个我,这个不确定的我
在两个身体间辗转
像篱笆上的小鸟
从一个树桩,跃向另一个
2020.1.14
给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构成了我,或者你和他
我们一起困在人类的身体里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构成了女性,或者男性
并和她(他)一起困在性别中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和你一起,困在宇宙的这个角落
困在此时此刻,不是上一秒
也不是下一秒
当你缓缓地转过脸来
惊讶地看着我,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也在缓缓地转过脸来
啊,这原子、分子构成的建筑
无数细胞和链条构成的熔炉
一定有神秘的事物
困在如此美丽、复杂的牢笼中
而且在挣扎,在燃烧
当你眼睛突然发亮
看着我,并露出微笑
2020.1.24
东湖
更深处的黑暗蓬松着,像隐约的树枝
正是它们让湖水富有质感
仿佛划出了一条界限,我们只是水汽
只是反光,永远被排除在湖面之外
惊讶于它的沉默,它的无动于衷
我爱的人间如此复杂、甜美而又尘土飞扬
整个下午,我在湖边散步
整个下午,我卡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里
会不会有别的人,看到我眼睛后面的树枝?
会不会有别的时代,被我永远排除在外?
有好几次,它们因我突然变得安静
像两部轰鸣的汽车,用上了同一个消音器
2019.06.20

磨坊
偶尔的小混乱自找的,不值得收拾
偶尔的表白太平庸,不值得提到你的名字
你喜欢在一条支流边住下,它已经足够热闹
我开始习惯当一株强壮杂草,开计划外的野花
你只顾埋头读书,多年的闪电被悄悄捆起
我写到午夜,一身的锋刃像河水的反光
我们急切地沿着大街各奔前程
又更急切地抄小路回来,奇怪的剧本
我用自己的群山,平衡窗外的市井
你哑然一笑,整个房间充满矛盾之美
偶尔,我们一起回顾爱,那巨大的磨坊
永不停止的旋转,以及,身体被碾碎时的麦香
撤退
我从酒局撤退,含着一口海水
我从花园撤退,倒拖着蜜蜂的刺
从词典中撤退,带一个遮脸用的偏旁
从爱情里撤退,带着很多错别字
我想从一张地图上撤退,飞机说
苍蝇飞三圈,发现回去才是真勇敢
我想从一场大病中撤退,医生说
慢点,慢点,你全身都还在抽丝
从前半身撤退,我居然什么也没来得及带
从这个下午撤退,刚起身,就被傍晚退回原地
微粒之心
一粒朝露,有没有泥土的咸?
一缕轻烟,有没有大地的重?
一首短诗,有没有心的不甘?
早已顺从尘埃般的生存
像扬起的微粒,满载自己的宿命
万物循环,我们知道结局,却又永不心甘……
2015.08.04
那色峰海
走在栈道上,右边是邻省的雨雾
左边是铁线莲的云团
作为一道微弱的界线
我勉强隔开了它们:
一边是挣扎着的孤岛般的活着
一边是无际的蔚蓝色虚空
而传说中的群峰不可见
就像同一个时代的山峰
于我们不可见,多数时候
我们连微弱的界线都不是
忘记登高,忘记自身也是云雾
我们孤独的台灯,只够照亮三尺内的积雪
是我们自己,像微弱的界线那样活着
丧失了看见群峰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