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长宁
当年武汉举办的横渡长江活动资料照片
1969年6月中旬,南京市在玄武湖举行“畅游长江”选手拔尖赛,参选者按期到达后,分批从解放门城墙下拱桥浅水区下水,沿湖面赛道直线游到解放门船码头后,再游回出发处,来回游程约2000米,在赛时50分钟期限内择优录取。
这次“7.16”万人畅游长江活动,选手名额是按计划分配的,我所在的中学从区教育局只争得10个指标,但是,40分钟内、在标准游泳池游完1500米——达到此预选赛成绩的我校共有28人,竞争激烈显而易见。
当年武汉举办的横渡长江活动资料照片
1967年8月1日,武汉横渡长江活动,由于组织不周,数千选手一哄而上在武昌段长江大桥下水时拥挤踩踏,造成数百人死亡。这就是当时震惊全国的“八一惨案”。有此血的教训,南京市为稳妥办好这项运动,对所有进入复赛的选手从严选拔,并将之放在市区最大的湖泊进行。据说,那天前来担任裁判员、救生员的,有不少来自南京军区体工队的游泳运动员和教练员。
那日下午,与我们同天而不同批参赛的还有其他中学选手,各校参赛者以泳帽颜色及泳帽编号相区分。我校参赛的选手多,被赛事组委会放在最后一批竞赛。记忆中,那天轮到我们下水时,玄武湖赛区泳道的湖面,随着开赛发令枪声响起,我们28名选手哗啦啦一起扑向水中,面前的湖水顿时由绿复黄,扑通扑通的“放鸭子”搅得水面由黄泛黑……浮萍漫过莲池隔栏不断漂过来,赛道区域水下缺氧,鱼儿不断跃出湖面……
当日最后批次的比赛,岸上只剩下本校师生数十人的啦啦队,他们不停摇旗呐喊骇得野鸭在湖面上惊飞乱窜,我和队友们无不奋臂击水向前……当赛事进行到约15分钟,突然部队救生船上响起笛哨,一声比一声急促。原来,是岸上临时了望台的战士观察员用望远镜例行搜索湖面时,发现只有25顶泳帽在水面翻动,还有3名选手失去踪影。好一会儿,组委会的高音喇叭才传出:“警戒解除!警戒解除!经重新清点人数,湖面上参赛选手人数28名,其中有3名人是刚从泳道外莲池的方向潜回赛区的。”之后广播又重复警告:“不得潜水!不得潜水!”
比赛结束时已是夕阳西下,我和其他选手挣扎出水爬上岸后,趁着等待成绩宣布前赶紧披衣换裤。没等多久,我校带队的刘老师已从裁判组出来,他把我和另2名同学拽出更衣帐蓬外,咳嗽了老半天才发话:“你们3名同学在最后的冲刺中同时出水,排在第九、十和十一名,可我校就10个名额。唉,你们3人只能通过抓阄决定其中1人出局。”沉默,我们3个人在沉默中赌运气。
抓阄不幸出局的我,脑袋当即“轰”的一下,心想当特种兵的梦想就此破灭。之前,我从《参考消息》报上看到有关北越“126海军工兵团”的外电报道,这支特种兵蛙人部队战功赫赫。后据统计,在抗美作战期间,他们共炸毁美国和南越舰船千余艘。其中,他们的精英6人分队曾趁夜色潜入港口,用磁性水雷炸毁了美海军“卡德”号航空母舰的动力舱,致使这艘吃水1.5万吨的巨舰最终沉没。——我当初拼命学游泳,最大愿望就是加入解放军的蛙人突击队。
没过两天,一次在课堂上被刘老师叫出,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那次复赛取得前10名中的一个同学,因家庭出身问题未通过政审,这个空出的名额依参赛成绩排序由我补上。刘老师最后代表校方表示:“同意你即刻参加畅游长江拉练营最后的集训,暑假前的考试允许你不参加,以后补考。”
1969年7月16日清晨,小雨淅沥,我随遵义区(秦淮区曾用名)参加畅游长江的百名选手分乘3辆军卡,巡演似的一路招摇驶到市郊的河西,大约七点半,军卡泊在棉花堤的临时停车场。
上午8时,横渡长江誓师会隆重召开,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歌声嘹亮。我们区代表队由于靠近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的高分贝,让人分辩不出宣誓人通过话筒所吼的豪言壮语。
1989年10月19日台胞在南京畅游长江。马维勇摄
誓师大会后,入江搏浪的各个方阵遂鱼贯下水。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支渡江方阵是由巨型标语牌、红旗队作为前导率先入水,随后是按方阵依序下水,中学生选手是随各区、县的方阵陆续下水的。我们从上新河夹江顺流游向长江主航道,时值讯期,滚滚洪水造成长江中下游水位高涨,浪涛滚翻,湍流不息。
在江里游泳是我生平第一次,跟着区方阵刚入江时,被冰冷的江水一刺激,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好在下水前饱饮了3大碗热姜汤,之前最担心的身体抽筋没发生。当我们的畅游队伍从夹江浩浩荡荡游入长江主航道后,江面明显越来越宽,浪变成了涛越卷越高,尤其是转道游向长江大桥方向时,湍急的江水突然不再向东流,而是往南急逝,漩涡一个接着一个翻滚着,卷出的波涛仿佛是恐怖狞笑的魔鬼……
在这之前,在我区方阵游入长江主船道后,就有选手被风卷的大浪呛水,举手示意求救后即被捞上救生船。而我们中学的8男2女都像是神兽,江中搏浪中的表情包相当坚定,眼神无不是视死如归。尤其是初二(2)班的张善宝、李传友、朱捍东3个同学,他们在我前面劈风斩浪,不时回头吼一声“跟上”,是的,不想当肉粽子喂江鱼就得拼命划。
汛期江面的阴天显得格外朦胧,当我们在雨雾中见到南京长江大桥轮廓时,也发现在队伍最前面的畅游方阵开始游向江边,水势已明显平缓多了。终于,我看清了畅游长江的终点——红旗招展的南京有恒面粉厂,15华里的游程眼看胜利在望。
1989年10月19日台胞在南京畅游长江。马维勇摄
江里拼尽所有力气的我,终于在浅水滩当脚踩到了江边泥沙,出水后跌跌撞撞上了岸,浑身一下子就像散了架似的。这时,我看见了杨广立等十几位军地首长都赤脚站在江滩水中,热情招呼着给我们端姜汤、递热饼。选手们大受鼓舞,虽在江中搏浪了40分钟,但身上的疲惫顿时减去一大半。
后来3年,我又在校和毕业进厂工作后,又分别参加过1970、1971、1972年共3次“7.16”畅游长江活动,后两次都是背“三八大盖”武装泅渡的。现在回想起来,最后怕的还是最后一次畅游长江,我差点被一个身边的队友拽到江底——当时他被一个巨浪“包饺子”似的卷进漩涡,他在急速下沉前的千钧一发之时,猛地一把抓住我背的长枪扣带死命往深渊里拖,幸亏救生船上的一名军人眼疾手快,挥手间甩过来一根救生绳,我一把接住绳套,顺势箍住了那人另一只胡乱拍水的胳膊……这人七荤八素总算得救了。而我,也算与死神打过一次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