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久红,出生地新疆,居住地东营。教书育人,舞文摄影。在泥土里生活,在云端上读诗,作品散见纸媒和公众号,偶有获奖。

前言:现在的模样,是过去碎片化的所有经历,再次融合的综合体。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看过的风景、遇到过的人,都若隐若现地影响着你,塑造着你,使你有了今天的风骨、风范、风貌。回顾过去,在人生的关键节点,对我影响最大的,当属上海知青。文中所记,皆为个人经历和感受,尚不能代表上海知青这个群体。
在社交场合,每当开口说话,不知情的人就会询问,“你是南方人吧?是江苏的吗?”记不清为别人解释过多少次了,我这南腔北调的普通话,是上海知青给我留下的终生印迹。
我的第一个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上海知青,她姓秦名朝芳,长相柔美,性格柔和,很庆幸在人生受教育之初,遇到了她,她是我生命中一束光,点燃了我热爱文学的萌芽之情,她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过的那段话,“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们入学时是真正的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写自己的名字,连简单的一横一竖都不会写。记得秦老师握着我的手,在田字格上写下第一笔时,由于紧张,我用力过猛,笔芯断了,纸张划破了,老师微笑着用卷笔刀削好铅笔,再次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这样的练习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写出来的横竖笔划不再像波动的水纹,直到可以模仿老师娟秀的字体。
上三年级时的某一天,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我,那是我看的第一本课外书籍《雷锋的故事》,从此开启了我阅读课外书籍之门。一本看完了,再去向老师借。至今我都搞不清楚,那些书的来源。当时的我,也没有意识到,老师在为我打开世界之窗。
秦老师多才多艺,唱歌跳舞样样行,还会脚踏手风琴。课前十分钟,我们经常会唱老师教的各种歌曲,一直到老师踏进教室才停止。那时,没有电影院,没有电视机、更没有网络,老师教给我们的,就是我们当时所认知的世界。每年元旦,学校都要组织联欢会,节目来自各个班级。老师和学生都各尽其能,排练出最精彩的节目,在学校在连队展演。秦老师心灵手巧,颇有创意,我们班级的节目总能获得好评。记得有一年,老师给我们编排了藏族舞《北京的京山上》,那时条件简陋,没有统一的演出服,正式演出的时候,老师为我们装饰了含有藏族风情的演出服。裁剪出五颜六色宽窄不一的纸带,用别针固定在我们的半身裙上,远处看就像裙子上自带的花纹。打那以后,我有个概念,藏族人穿的衣服带有多种颜色的条纹。
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人来自五湖四海,难免会有地域差异和偏见。小时候,和小朋友一起玩耍,被碰摔倒忍不住掉眼泪,常常被戏谑,“娇气包,上海鸭子。”在当地流行这样的顺口溜,“上海鸭子呱呱叫,上火车不掏票,拉屎尿尿让人抱。”显然是对上海人的一种偏见。所幸,因为有了秦老师,我不但不对这种嘲笑感到难过,反而有点暗喜,心底是多么仰慕上海老师那样的高雅精致啊。
小学毕业那一年,父亲调动工作,我们离开了那个连队,和秦老师的师生缘分至此了结,此生未见。
碰巧的是,搬家后隔壁邻居家的阿姨也是上海知青。和秦老师的温婉知性不同,刘阿姨时尚豪爽,烫着那个年代少有的爆炸头,说话声又大又快。叔叔是陕西人,单位文书,也算是个文化人了,阿姨还是觉得自己下嫁了,有点委屈。不知何因,隔壁家常常有争吵声,偶然可见阿姨脸上有青肿。家庭不和,也不妨碍两口子对我的喜欢,常常邀请我去他们家。
一个普通人家,成为我当时的艺术殿堂。徜徉在文学和音乐的海洋里,我顺利度过了青春叛逆期,吸收了在当时很多同龄人听所未闻的精神营养。
上世纪80年代是文学的辉煌岁月,也是文学期刊的灿烂时光,《当代》、《收获》、《十月》都曾是千千万万文学青年的必备读物。单位里订阅期刊的,大部分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上海知青,邮局把他们订阅的报纸期刊等,统一送到文书那,再由文书送达给每个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叔叔知道我喜爱看书,每当有新的期刊送来时,第一时间告诉我,他家成了我的私人图书馆,在那里,我阅读了大量的文学作品、电影文学剧本。印象最深的一部小说,是叶辛写的《蹉跎岁月》,后来改编成电视剧,由著名的歌唱家关牧村演唱主题曲《一支难忘的歌》,“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岁月的河啊,汇成歌。一支歌,一支消沉的歌,一支汗水和眼泪凝成的歌,忧郁和颓丧是那么多。一支歌,一支振作的歌,一支蹉跎岁月里追求的歌,憧憬和向往是那么多。一支歌,一支深情的歌,一支拨动着人们心弦的歌,幸福和欢乐是那么多。一支歌,一支奋进的歌,一支高亢的旋律谱成的歌,希望和理想是那么多。”道出了一代知青人的心声,那是一段迷茫的岁月,有颓废和沮丧;也是一段奋斗的岁月,有憧憬和奋进。
借叔叔的光,浸染了文学的风韵,上海阿姨则让我体验了很多有趣的生活方式。她用简陋的铁夹,在火炉上加热后,给我烫波浪头,虽然把我的头发都烧焦了,在当时也是惊艳四方;她去上海探亲,带回来很多漂亮的塑料发卡,送给我还教我用它盘头发;她教我说上海话、跳交谊舞、下跳棋……每天放学后,都盼望去她家。母亲教训我,一个女孩家总往人家家跑,惹人嫌,殊不知,那里有丰富的世界等待我。最能体现出上海人高雅品味的是,他们家有唱片机,唱片既有圆舞曲,也有时下流行歌曲。当磁针在唱片上旋转,音乐响起,我看见阿姨沉浸其中,眼睛都闪着光,疲惫劳作仿佛一扫而光。有时阿姨会让我自己选唱片播放,那时我最喜欢听的是印度电影《流浪者》插曲《拉兹之歌》,虽听不懂歌词,但格外喜欢那种旋律,这种爱好延续至今,仍然喜欢印度电影和音乐,想必就是那时种下的根。
上海是国际大都市,是时尚前沿,在新疆的上海知青每当回去探亲,带回来的不仅有各种时尚的服装、精美的食品,还有超前的文化理念、新潮的生活方式。他们为偏远边疆带去了活力,开拓了人们的视野,我生命中出现的这两个上海知青,分别用她们各自的能力和方式,教育影响和陪伴了我。四十几年过去了,她们的音容笑貌已然模糊不清,但她们在我生命中曾经照耀过的光芒,依然明媚灿烂,温暖如初。
后记:据说,秦老师和刘阿姨后来都返城回到了上海,刘阿姨已经病逝,秦老师音讯渺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