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战士章阿姨
张卫军
母亲节前一天,年过八旬的妈妈让我开车送她们去革命老区黄桥拜访老战友谢桐伯伯,虽然第二天要外出远行,但想到这也是母亲节的一次尽孝机会,还是非常地快的答应下来。
黄桥的名声不可谓不大,新四军似乎就是与黄桥联系在一起的,一曲东进序曲,曾让多少人荡气回肠,至今还常常在思念中想起父亲五音不全的吟唱:“黄桥烧饼黄又黄,黄桥烧饼慰劳忙。……”我的父亲虽早已驾鹤而去,但那歌、那声、那战士的情怀,依旧存盘在脑海中,刻骨铭心。
同行的章阿姨已经八十有八,在风中飘拂的一头白发仿佛告诉我她曾经走过的沧桑岁月,爸爸生前告诉我,章阿姨是一个比他资历还早的老兵,是三十年代的。第一次见面,我还真的读到了一个新四军老兵的风采。个儿不高,走起路来全然没有八十多岁老人的老态龙钟,而是风风火火,直将我们这些年轻许多的后代比了下去。时下有一句戏言:浓缩的是精华,矮矮的章阿姨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听其声,朗朗爽脆;观其行,一溜小跑,手足并举,无论是记忆力还是思维的敏感力,都有着一股老战士胜人一筹的冲刺劲,几乎不需费多少脑筋,就能从她的身上幻想出当年新四军女战士的风貌,确确实实是女人中的精华,中华人的骄傲。
人们形容声音响亮通常有声如洪钟,我不敢以声如洪钟比喻女战士章阿姨,但感觉那声音很脆、很脆,发音吐字绝对清晰、利落,嘿,咱还是用农村最形象的一句:“炸豆子般的嘣脆”可能还比较恰当。爱说话,是老人的性格,章阿姨一开口就如铁锅炒黄豆一样咯吧嘣脆,很是让人享用,故事很多,情感很是浓郁。大概是故地重游,一踏上曾经战斗过的土地,看到几十年前的老战友,格外亲切。那河,那桥、那石板铺就的老街,似乎都有着深入骨髓的记忆,而记忆之门一旦打开,彷如洪流滚滚。
一路走,一路向我们这些没有多少经历的晚辈叙说几十年前的风风雨雨。都说记忆永远都是人生最美妙的音符,老战士的音符除了枪林弹雨,更增添了自豪,每一个音节,每一个排列,都是一曲华丽的乐章,战前动员、投入战斗、百姓拥军,内心的感慨,话匣子一打开,故事一串一串。
生活中经常接触老人,感觉老人的记忆力很差,其实不然,老人们往往对今天的事情不敏感,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数遍依然记不住,但对几十年前、对他们曾经的故事分辨率极高,可以记住许多、许多的细节,章阿姨也是,谈粟裕,谈陈毅,彷佛老领导就在眼前,音容笑貌学得惟妙惟肖;说战友,说战斗,趣事连连,恍如驳壳枪就在手上,快慢机已经打开。
踏在石板街,高低不平的石块或高出寸许,或矮了一两公分,章阿姨踩在坎坷不平的石板街上,宛若踏在安装有弹簧的床垫上,精神抖擞,话语的节奏更如机关枪一样扫射:“黄桥两条老街,三十二家烧饼铺,战役一打响,提着淘箩的,挑着担子的,推着独轮车的,部队到了那里,烧饼就送到哪里。陈毅军长说淮海战役是独轮车推出来的,黄桥战役的胜利,我感觉是烧饼烘烤出来的。”
老太太一席话,虽然很轻松,却震撼了我们这些随行的晚辈,鱼儿和水人人都懂,但真正领会鱼水之情的精髓,是我们这些没有经历战争的和平享受者,很难从直面扑来的阳光中感悟到的。
真的很是佩服这些老战士,将近九旬,七十年前的桥名、街名、名人轶事随口而出,丝毫不差,我不知道我将来到了七八十岁是否会有健忘症,内心很钦佩老战士们的记忆力,钦佩经历过风雨沧桑的记忆,那不是简单的回忆历程,而是用血肉之躯、用灵魂谱写的人生扉页。
依傍在小河之上的老桥依在,弹痕累累的老街依在,黄桥战场的斑斑痕痕经历了几十年风雨的洗濯,虽然早已没有了枪炮的硫磺味,但革命军队与人民相互依靠的精神,却与黄桥的土壤交融在了一起。
午间吃饭,吃着黄桥特有的土菜,章阿姨更是兴致勃勃,就像一坛韵味十足的封缸酒,一开坛便香气浓郁,轻轻的细酢,几十年的味道沁入肺腑。动情处“我唱一段”,章阿姨亮开了嗓子:“黄桥烧饼黄又黄,黄黄烧饼慰劳忙。烧饼要用热火烤,军队要靠老百姓帮。同志们呀吃个饱,打胜仗多缴枪!”八十八岁的老太太,一个经历了七十多年战争风云的女战士,将所有的记忆、所有的真情尽情地在战友相聚的时刻抛洒,歌声依旧清晰、爽脆,军民鱼水之情由衷地通过老太太的激情咏唱潺潺而来,情之真,意之切,直让我们这些晚辈的心扉与之一起律动。“太震撼了,太震撼了。”谢桐伯伯的女婿,连声赞叹。
诗人臧克家赋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她还活着。”望着白发苍苍的老战士们,我感觉到红红的蜡炬已剩不多,太阳终将陨落,最后的晚霞是人生最极致的色彩,因为他们有很多记忆,他们在人们的心目中也留下了许多精彩的、胜过霞光的璀璨。
生命其实很是简单,如同太阳从初生就注定要徐徐沉入西天一样,人生的旅途有始必有终,但只要在自己的历史扉页上留下浓墨重彩,值得记忆、值得骄傲的一页即可,章阿姨以及她的战友们永远都如霞光一样,辉映我们的世界。 二〇二一年七月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