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头条济南头条》第30届书博会专题

编者按:2021年7月15-19日,第三十届全国图书交易博览会在济南举办。为展示济南市作家形象,推介济南市文学精品图书,博览会期间举办济南“海右文学”精品图书展。该展览是由中共济南市委宣传部指导,济南市文联、济南出版社主办,济南市作协承办。市作协与省市媒体合作,设立“书博会作家访谈”专栏,对参展作家予以集中采访推介。
【书博会作家访谈】张宝中:
小说作家是人性“黑洞”的探秘者

记者:您是写小说的,能否简单谈谈您对小说作家这个职业的理解?
如果有人笼统地问我小说作家是干什么的,我会说小说作家是研究人性的。海明威说,作家的工作是告诉人们真理。这话也很笼统,没说是关于什么的真理。我认为主要是关于人性的真理。
这是由小说的功能决定的。小说记录和传达人类经验,就必然地、不可回避地要触及人性。只是有的自觉,有的不自觉。相比电影、电视剧、话剧、舞蹈等艺术门类,小说在勘探、解构、揭示人性方面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记者:高尔基说“文学是人学”,您对这句经典的表述怎么理解?
这句话当然是正确的。按照高尔基的这一说法,文学的研究对象是人。但以人为研究对象的学科还有很多。如果说得具体一点,文学的研究对象应该是“人性”。好的文学作品,通常都有较为丰富的“人性含量”。
其实,在小说这种文体出现之前,各种表现人的命运和情感的叙事文学都揭示人性。以中国古代文学为例。《诗经》中的《关雎》似不必多说。汉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一些教材里说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悲剧揭露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这话当然是“正确”的,但却有些隔靴搔痒;如果从人性维度观照这一悲剧,也许更易于找到其中逻辑上的合理性和必然性。白居易那首惊天地泣鬼神的长诗《长恨歌》,不知为唐玄宗招来了多少骂,可那些骂他的人只把他当成了皇帝,没把他当成一个有正常情感——因此也能“为爱痴狂”——的“人”。白居易把他当成了“人”,自己也因此伟大、可敬了很多。杜甫的《佳人》及“三吏”等作品,对人性的洞察和揭示更是入木三分。
近几年我发现,就我有限的个人化的阅读体验而言,年轻时读过的那些古代文学作品,最能入脑入心的,大部分都是那种有“人性含量”的叙事文本。文本中的众多形象,几十年来一直穿着古装剧里的“戏服”在我眼前晃悠,赶都赶不走,他们的相貌、神态、性格也越来越清晰。顺便说一句,我认为我们的语文教育在人性方面的“科普”有些欠缺,为此我一直感到很困惑。我愿意相信的一个原因是:教材的编写者只是“教育工作者”,不是洞悉人性的作家。
后来的四大古典文学名著等“长相”更像小说的文本,因体量和阐释空间较大,在表现、揭示人性方面就更从容了。其中,很多人读《红楼梦》时越读越觉得“贾宝玉就是我”;曾经“有志图王”的罗贯中写一代枭雄曹操时,简直就像钻进了曹操的灵魂里。鲁迅、沈从文等中国作家的小说及众多世界文学名著,更是登峰造极。
记者:世界上所有的小说作家都写人性吗?
我的阅读比较有限,但我相信,如果有人能读遍世界上所有优秀小说作家的作品,肯定找不到不写人性的小说作家。
不难发现,从雨果、福楼拜、托尔斯泰,到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等等等等,这些拥有天赋才情的敏感、睿智、深沉的伟大、可敬的作家们,身在不同的国家和不同的时代,使用着不同的文字,却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同一件事情:讲故事,并在故事里告诉人们一些关于人性的真理。
阿Q、孔乙己、葛朗台、羊脂球、于连、卡门、唐·吉诃德等等等等,这些光彩夺目的文学形象,无不因其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令人深深折服。他们能唤醒、照亮、激活人的生命体验中那些幽暗昏惑、混沌漫漶的感知和记忆,让人们在他们身上发现自己或“自己的另一部分”。
无论古今,也无论国籍、种族、信仰、教育背景等等,人的身体结构、先天心识结构等物种属性是相同的,人性也是基本相通的。只要人们还有认识自我的愿望和需求,这些负载着大量人性信息的文学形象,作为参照和“标本”就是不朽的,就具有永恒的艺术魅力。
记者:您认为文学对人性的揭示是可以穷尽的吗?
大自然以几亿年的时间,才孕育、创造出了“人”这个物种。直立行走、躺着睡觉、能制造并使用工具、有语言文字的“人”,也是地球上最智能最高级的物种。人性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也是无穷的,往往超出人的认知和经验边界。
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世间事物最复杂因而最难懂的莫过于人,懂得人就会懂得你自己。希腊人把‘懂得你自己’看作人的最高智慧。……人不像木石只有物质,而且有意识,有情感,有意志,总而言之,有心灵。西方还有一句古谚:‘人有一半是魔鬼,一半是仙子’。魔鬼固然诡诈多端,仙子也渺茫难测。”
著名翻译家傅雷先生在他的家书中也这样说:“了解人是一门最高深的艺术,便是最伟大的哲人、诗人、宗教家、小说家、政治家、医生、律师,都只能掌握一些原则,不能说对某些具体的实例——个人——有彻底的了解。人真是矛盾百出,复杂万分,神秘到极点的动物。”
因此可以说,文学对人性的揭示也是无法穷尽的。
记者:您认为,对人性的研究和揭示是小说作家的专利吗?
我对其他学科没有多少涉猎,只能谈一些粗浅的感受。
据我所知,一些林业院校开设有“动物行为学”专业,动物园的很多管理员都学过。但我没查到哪所大学里有“人类行为学”课程,也没查到这方面的经典著作。“人类行为学”,顾名思义是对人类行为的研究,其依据是人有意识有目的的行为,而不是无意识下做出的反应。但“人类行为”概念太宽泛,范畴太大,很难找到科学、系统的研究方法,也没有一套理论能够解释人的所有行为,以此为研究对象无异于“老虎吃天”。
经济学家们曾尝试用人类行为学来确定经济原理。事实上,人类学、心理学、伦理学、宗教学、行政学、法学、经济学等很多学科,都是分别以人类的某些可以归类的行为——如经济行为、犯罪行为——为研究范畴的;当然其中也有交叉和叠加,如经济犯罪行为。我认为,这些分门别类又有所交叉和叠加的研究,往往自觉地依托人性。其中,休谟、卡西尔、弗洛伊德、荣格们的专门研究,对于认识人性尤其功不可没。
记者:可不可以认为,不懂人性的作家不会成为一个好家?
我认为这种说法是成立的。
人性是小说作家创作资源的“富矿”;同时因难以把握,又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小说作家是这个黑洞的探秘者。他们要做的,是把由经验、认知、激情、理性、诗意、情怀等材料制成的“内窥镜”伸进洞内,像消化科医生借助胃镜观察患者的胃壁一样,明察秋毫地审视那些斑驳、诡谲、神奇、幽微的存在,获取新的发现。这种新的发现,就是关于人性的真理。
我坚信,好的小说作家和优秀的影视演员一样,都是能够洞悉人性隐秘的“人精”。他们善于体察那些行走在人世间的个体生命的喜怒哀乐,对各种深刻的情感能感同身受,对各种不堪的现实境遇怀有诗性的善意、悲悯、体恤、温情。我甚至极端地认为,不管对从事什么职业的人来说,能够洞察人性,也是拥有高情商的一个逻辑上的充分条件。
记者:一个作家观察世界的方式,与其他人应该有什么不同?
大概与个性有关,我喜欢观察人、琢磨人,探究人的各种行为中隐藏的动机、诉求等真相。因此于无意中窥见过一些人的秘密——事后得到证实的秘密。对一个写作者来说,这种对他人没有恶意和危害的偏好也许是有益的。
近几年我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创作。我在故乡或从友人那里听到一些人令我感慨、激动、兴奋的故事,就琢磨怎么写成小说。琢磨那些人为什么会那样,我应该在什么地方搭建一座什么样的“桥”,才能从一堆芜杂无序的行为和事实出发,抵达其内在合理性和必然性的彼岸。我发现,只有瞄准“人性”使劲,那座“桥”才能搭起来。写人就要写人性,这大概是毫无疑问的常识和铁律。一个作家观察周围的那些人那些事,当然也应该习惯于从人性的角度去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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