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告别莫过于如何选择亲人逝去的方式;是插管不计后果的抢救,还是在已经医学无能为力的时候,选择放弃,让亲人不再忍受无尽的痛苦,就这样安静的离去。
不管怎样而“你”却始终无法忘怀!思念、后悔、或者愧疚,就成了从此一生中最长情的告白,可是,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从此“你”便以这样的方式“活着”......
对于亲人的离世,最痛的不是离别,而是离别后的思索与回忆。
王姐父母都是突然去世的,对于她来说这真是太痛苦了,尤如闷头被别人打了一棒,好长时间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仿佛在做梦。
母亲去世处理完后事,她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没合眼,脑子里只考虑一个问题,我这样处理到底对不对。
王姐妈妈常年有心脏病,一年中要住好多次医院,父亲去世后,在妈妈80岁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卵巢囊肿,当时在是否手术的问题上征求她的意见,她真的是不敢下这个决心,心脏、胆、肾都有问题,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王姐母亲问她做不做手术,她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没有权利决定妈妈的生死。
最后还是妈妈自己下的决定心,再搏一把。
在跟妈妈做术前肺活量检查的时候,妈妈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拿着管子,花白的头发全部垂下来遮住了双眼,低着头,憋紫了脸,拼命的吹气,在医生说停止的那一刻,妈妈的头重重的跌落在王姐的肩上,她手臂上深深的嵌进了妈妈的五个指甲印。
妈妈是在做最后的搏斗,结果她赢了,通过了肺活量的最低标准。
手术前一天,王姐给妈妈洗澡,因为有巨大的瘤子,妈妈下地不方便,躺在床上,王姐在妈妈身子底下铺了两个尿垫,跪在地上趴在床前一寸寸的擦洗,把皮肤都擦红了,她觉得洗干净了,感染的几率会低,就这样整整洗了一个上午,汗水顺着王姐的头发流到眼里,杀的眼睛生疼,双腿跪的时间太长已经哆嗦着站不起来。
病房里的人都夸奖王姐孝敬,王姐却认为现在的妈妈,已经不再是那个威严的教育我的妈妈了,她变成弱势了,在别人面前还有尊严,在我面前却要依靠……
我就是家里的大山,是她可以依靠的臂膀。
手术当天,王姐全家都在等待室候着,当时的想法就是拼了,与其让囊肿破裂在肚子里感染疼死,不如搏一把,万一出现意外,在麻醉的情况下死去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这是王姐真实的想法。
整整五个多小时,手术才做完,医生把王姐叫进去看切除的组织,他的一句话震惊了王姐,囊肿抽出来的水足足有八斤多。
王姐只问了一句:"我妈后面还有多大的危险?"
医生回答道:"不好说,不确定,这要看她自体的抵抗力"。
王姐妈妈随即就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室的护士交代王姐去买小方巾、小脸盆,还有带刻度的水杯,王姐回来后,医生让她穿上隔离衣进去看看妈妈。
进去以后,妈妈的身上插满了管子,旁边的心电图监视仪滴滴的叫着,两个手上套着白布袋子绑在了床头上。看见女儿妈妈的眼睛略动了一下,接着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抽动,喉咙里发出一个咳嗽似的声音,她似乎想说话,却又吐不出一个字。
此刻的王姐抑制不住的眼泪滴落下来,喉咙里极力的抑制自己不要哭出声音,肩膀起伏着却实在是压抑不住痛苦的撕裂声,妈妈呀,你这是受得什么罪!
一连几天她都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守着,寸步不离,晚上就在连椅上睡,大夫对王姐说,放心吧,你妈妈真的好厉害,恢复的很快。
一个星期过去了,重症监护室的冯主任出来跟王姐说,你妈妈病情已经稳定了,可以到普通病房了。
王姐就蒙了,这么快就撵我们到普通病房,毕竟八十岁了,她央求再住几天:"主任您别撵我们走,费用没问题,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
冯主任笑着却坚定的说:"你妈妈恢复的很好,不用住了,我们重症的床位太紧张了,比你妈妈危险的还有好多。"
王姐妈妈真的是康复的很快,十几天就可以扶着床沿下床走几步了,一个多月就出院了。
妈妈出院回家的这一天,王姐笑着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亲一口带吐沫的"。
妈妈开心的笑着,伸过脸去,柔柔的说道:"叫你亲个够。"
王姐妈妈家住一楼,今年的凌霄花似乎开得格外茂盛,院里院外,都是一样。
大门口南院围墙上,尘土纷嚣之间,忽然呈出两大片橘红,顿使人眼前一亮,一个个喇叭花,各种姿态攀墙开放,有的院落里探出半树红妆,满枝的花朵支楞着花瓣,从墙上窥着行人,惹得人走过了,还要回头望,它们在夹道欢迎王姐妈妈的回家。
家门口阳光温柔,云朵可爱。微风吹来也是甜的,全家人沉浸在幸福中。
可是王姐却对全家保守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其实妈妈的软巢囊肿是癌症前期,就差那么一点点,医生说这个病容易复发,肚子里还会长。
王姐觉得妈妈实在是太敏感了,如果让大家知道这个秘密,有一点蛛丝马迹,妈妈那颗敏感的心是一定会发现的。
我什么也不说,大家都开开心心的陪伴她比什么都强,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是不可能再做第二次手术了,开心一天是一天。
回家后王姐炖了一锅酱牛肉,香极了,好看极了。颜色不黑,也不红,是那种稍微粉的颜色。放到板子上切成肉末,撒到稀饭里,这样吃妈妈好消化。
妈妈对王姐的宠爱也是没底线。
王姐有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就是吐舌头。通常这一动作会出现在做了错事之后。
而她做了错事通常会先掖着瞒着,比如一脚踢碎了妈妈心爱的腌鸡蛋鱼鳞坛子,悄悄把碎片连带咸水扫一扫,咸鸡蛋先拿出来藏好,再换个一模一样的坛子装了原样摆着,直到妈妈看出破绽。问她这坛子好像小了一圈颜色也不对,鸡蛋咋臭了?
她飞快地把舌头吐一下,“对不起”和“气死你”两种意味水乳交融不带一丝丝的羞愧。而且又吐得那么快,一转眼就神情如故,可妈妈还是满脸慈祥的笑着。
就这样过了四年,这四年王姐有空就往家跑,跟妈妈说不完的话,见面礼还是吐舌头亲一口带吐沫的。
这一天妈妈对她说最近肚子老是疼,王姐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可千万别再长囊肿了"。
王姐妈妈老是觉得身子没劲,大便困难,心脏也不舒服,那就到医院住住调理一下吧,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小肚子里的瘤子已经很大了,医生的意思已经不能再做手术了,医学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85岁的老人,真的不能再担这个风险了。
心脏病、胆囊炎、肾功能不好,还有肚子里的大肿瘤对一个85岁的老人来说样样都致命。
王姐妈妈的病房在一楼,无聊时老太太喜欢看窗外的人与树,院子里修剪得失去很多枝桠的树,它虽然看上去端庄,但因为没有了那些旁逸斜出枝桠的点缀,而失却了妖娆的气息,显得沉闷而呆板。
这天清晨,暴雨倾盆,而且打雷。闪电劈过二附院住院楼的上空,整个院子里有四五辆汽车给触动了防盗系统,纷纷大叫起来。一时之间,令人重温了古代山林里长臂猿咻咻狂啸的场面,王姐感觉到心里莫名的发颤。
她洗了半小碗樱桃给妈妈,妈妈开心的吃了几粒, 吃完饭不久,妈妈说喘不上气来,憋的难受,王姐飞奔着去找医生,医生来了以后,很快的老人家脸发白嘴唇颤抖着昏迷了过去。
医生护士来了一屋子,各种设备也都推了过来,问王姐要不要切开来插管,要不要抢救?
王姐问医生:
"我妈妈现在难受吗"?
医生说:"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她真的不难受?"
"真的不难受。"
"我妈妈还能醒过来吗?"
"很难,但插管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王姐沉思片刻,坚定的说: "我们放弃抢救,就让妈妈这样走吧。"
没有犹豫,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夜夜不眠想的就是在妈妈最后的时刻减轻痛苦,毕竟肚子里的瘤子已经无可救药了,如果妈妈只能痛苦的维持生命,根本无望好转,这时候最理性的选择就是放弃。
她知道妈妈的性格,假如妈妈知道已经无力回天,也不会选择短暂抢救过后,插满管子的再痛苦维持几天生命,她不会。
医生永远无法回答的是:我们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值得”的,我们过什么样的生活才是“有意义”的,我们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科学也许可以给出最优的“方案”,但永远无法教给我们一个最优的“选择”。这需要我们自己理智的权衡。
王姐一直拉着妈妈的手,在妈妈血压降到50的时候,她给殡仪馆打了电话,一会血压就成了一根直线,妈妈就这样走了。
她给妈妈擦洗完穿好衣服,没有一滴眼泪,好像做梦一般。
妈妈火化后,她才回过神来,妈妈是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妈妈了。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残忍,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觉得自己就是个畜牲,当时为什么不给妈妈放支架,也许还可以再赌一把。
不吃不喝的第三天,王姐的表妹也是三甲医院的心内科医生对她说了一句话:"我姨迅速的昏迷,这个时候是没有一个医生敢做手术的,医学真的无能为力了。"
是的,医学真的无能为力了。
好长时间王姐马路上只要看见一个像妈妈的老太太,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再也不会有人像妈妈那样的宠她爱她了。
妈妈深爱她介乎顽皮和无辜之间的眼神,她就是烧干了锅满屋子冒烟,妈妈看她的眼神也是温柔慈祥的。
"宝贝,没烫着吧,我看看,我给你吹吹。"
终其一生,妈妈都是吃简单的小豆腐,地瓜稀饭是妈妈的最爱,用直来直往的简单方法为人处世,并且珍惜每一口美味,哪怕是碟子里剩下的几小块豆腐,爱惜每一分物力。
妈妈的死就像扎在她食指上的一个刺,再小心的呵护,还是会扎心的疼,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抑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