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嫂子一条涤卡裤

作者 | 清涧叶子

那年腊月十八，哥哥娶了新婆姨，迎送亲队伍中，一个扎着双辫，穿着花棉袄的姑娘，在一群来看热闹的欢呼声中，被抱下了毛驴。那头毛驴脖子上的铃铛摇的得朗朗响，在贴着大红窗花红对联的窑洞门前，随着阵阵鞭炮声和全村人贺喜的呐喊声中，新婆姨和哥哥站在门槛外，站在窑洞门槛里面的一个人端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碟肉一碟菜一个馍，我的母亲拿着一双红木筷子，给这个新婆姨喂了一口馍馍一口肉，然后让夫妻背靠背坐在炕上，由一个长者来上头，说些吉利的词语，并祝福他们早生贵子，这意味着正式成了家里的媳妇。姑娘斯斯文文踏进土窑洞门槛，十八岁的她那天成了哥哥的新婆姨，成了我的嫂子。

嫂子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姊妹多，那个困难年代，很多人都认为女孩迟早总是泼出去的一碗水，自然没上一天学，连自己的名字都画不出来。

听母亲说嫂子和哥哥成亲唯一要的彩礼，就要一件蓝色条绒衣服和一条涤卡裤子，这个要求现在听起来有点太落后，而那时只有新娘子和城里的工作人才敢有这想法，也许在嫂子看来，这身衣服那时候是多么的时尚，这也许是一个女人出嫁时唯一的期盼而又那么的奢侈

我那时候不懂啥叫涤卡裤子，只听外面回来的城里人说过的确良和涤卡这个名词，到底这是个啥东西，我是一头雾水。其实母亲打心眼一万个想给自己唯一的儿媳妇穿身好衣服，家里太穷，心有余力不足啊！家里几乎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岁月，母亲考虑再三和嫂子的父母商量，最终达成协议；给嫂子买件当时最时新的条绒上衣，剩下的涤卡裤子，等嫂子过门有了钱一定给嫂子补上。

成家后的嫂子和哥哥是一对恩爱夫妻，哥哥勤劳踏实，嫂子贤惠老实，只是埋头干活，转眼间添了四个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她从不多言多语，嫂子和哥哥一起挖地，一起担粪，一起挑水浇地，能住上新窑洞是嫂子对新生活唯一的希望。家里生活紧张，靠天吃饭的地方让人无可奈何，家里好吃的好穿的哥哥和嫂子从来舍不得，夏天我常常看到嫂子的衣服背后总是有些小花儿，我问嫂子这是什么花，她笑着说是盐花儿，后来长大点我才知道嫂子没衣服 换，她的背后常常干了湿湿了干，那是汗花儿。家里孩子多，哥哥嫂子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常常用南瓜叶子和谷糠来充饥，贤惠的嫂子只知道节省过光景，无论吃穿都省下留给幼小不懂事的孩子们。嫂子性格腼腆，我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争吵，对我母亲也很孝顺。

记得有一天晌午，太阳正大，调皮的我正爬在硷畔的那棵老枣树上摘枣子，突然听到有人跑到我家门口吼叫；快点，你家有人跑了，我妈妈顿时慌了神，拔腿就往坡下跑，才知道平时什么都依着嫂子的哥哥，那天发了火，只见我哥哥手提着嫂子新做的一双黑色条绒布鞋，对着看热闹的村里人说；做一双鞋不容易，用了两个月时间做的新鞋居然这么小让我咋穿？哥哥一个人承担着全家五六口的生活担子，本来就很艰难，加上人年轻火气大，一气之下拿了一把斧头把嫂子辛辛苦苦做的新鞋砍成了两半。嫂子又要劳动又要给全家五六口人缝补衣服做鞋，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哥哥砍成两半，受了委屈的嫂子边哭边往娘家跑跑。而气头上的哥哥觉得鞋做小了，你还想跑？追着嫂子往回揪，哥哥和嫂子都在气头上一个要走一个让回，相互撕扯，这下激怒了平时乖的像猫一样的嫂子，她哭着说啥都要回娘家，母亲为了让嫂子心里得到平衡，当着嫂子的面狠狠地打了哥哥，求得嫂子谅解，嫂子说看在母亲的份上原谅了哥哥，在母亲的逼迫下哥哥向嫂子诚恳的道了歉。

从此以后，哥哥再也没有和嫂子吵过架。从不计较得失的嫂子和母亲处的就像亲母女，从未有过争吵，村里人都无不为之羡慕。

记得那天我跟着嫂子上山砍柴，贪玩的我钻在山上黄豆林子里，抓了一只小兔子和几只小山鸡儿子，美美玩了一个下午，等到嫂子叫我回家时抬头一看，才知道天色已黑。一看嫂子砍了一大堆柴草，我才恍然大悟一根柴没砍到。这时又下起了大雨，嫂子怕我被淋湿，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自己披了个蛇皮袋，回到家里嫂子淋的像个落汤鸡。那天我为自己的淘气贪玩十分惭愧，总以为没砍到一根柴，非被哥哥揍一顿不。晚饭时躲在角落里生怕哥哥打我……那天嫂子替我说了情，哥哥饶了我。后来我才真正理解了长嫂如母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必须承认她是一个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和一个好嫂子。

那年家里光景稍微好点，听哥哥说等到下个集会要把欠嫂子那条涤卡裤给补上。靠天吃饭的黄土高原，地里的庄稼被晒得叶子卷缩在一起，苦命的哥哥担水浇庄稼时从石崖上摔下，再也没能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抛下了嫂子和孩子们，那年哥哥才32岁，悲痛欲绝的母亲和嫂子怀揣着无法言喻的心酸和无奈，每每走到有哥哥劳动过的地方，都会大哭一场，别无他法。

本来就很穷的家庭再度陷入了困境，就连孩子的温饱有了极大困难，嫂子的涤卡裤子是彻底的泡汤了。嫂子和母亲带着四个幼小的孩子在艰难中度日，我那时还小，也成了家里的拖油瓶。瘦弱的嫂子像是扛起了一座大山，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吃力，繁重的劳动使得嫂子手脚关节都变得很粗，有的甚至变了型……

饥饿和寒冷都被嫂子远远地抛在身后，看着岁月在她眼角过早地刻下生命的皱褶，我也慢慢长大，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看着日渐衰老的嫂子，我常常心里暗自祈祷；祈祷嫂子平安健康，祈祷嫂子长命百岁！

艰难的嫂子如今不再年轻背有些佝偻，每当嫂子得知我要回家的消息就会喜笑颜开，我还没到村口，她就会提前几个小时给我熬好黄生生的小米饭等我，等我进入村口时嫂子准会早早的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山梁，甚至跑下山坡来迎接我，我在她的眼里就是亲妹妹。

嫂子知道我喜欢吃老家东西，昨天电话那面的嫂子让我回家吃老家的杏子，我对嫂子说；咱家还欠你一条涤卡裤，我替哥哥给你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