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静静的走了,我轻轻地来了
文/胡文燕(安徽)
二零一八年正月十五,奶奶燃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与世长辞!安详离去,静静的走了!
我得到噩耗是在肥东(孩子奶奶家),挂掉电话,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一夜未眠,心像被掏空一般,泪水肆意的在脸上奔流,不能自已,因还处在正月,公婆又年逾八十,强忍住内心的悲痛,在被窝里无声地啜泣,终究没在这边哭出声。
第二天早上赶回桐城,奶奶已经下了田板,穿上了姑姑在世就准备好的上路衣,双手放在身体侧边,面部呈土灰色,嘴巴微微张开,双目翕合,脚上那双上路鞋来自于柳福庵,静静地躺在冰凉生硬的木板上。满屋的邻里亲戚,角落里点燃的香油灯,地上燃尽的上路钱,院落里搁置的生前衣物,让我的鼻子一酸,心口犹如被钝器狠狠地敲击,撕裂般的疼痛让我掩面而泣,泪如泉涌,跪在地上大喊了一声“奶奶”,可是再也无人应答。趴在她的身旁凝视了好久,我知道,奶奶真的走了,从此阴阳相隔,天各一方,再也无法听到她冲我喊一声乳名了,再也不能看到她挪着颤巍巍的步伐送我到村口长塘埂上。
殡仪馆的车辆终究还是来了,几个面无表情的殡葬工作人员,用一个白色的大布口袋套住了奶奶的遗体,用担架抬到车上,前后用了几分钟就载着奶奶永远的离开了生活七十多年的故居。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点徘徊。真正让人痛彻心扉的场景是在殡仪馆瞻仰奶奶最后一次遗容,做永久的告别,目送她的遗体被推进火化间,那一瞬间,任何言语无法描述心中的疼痛,一阵一阵,快要窒息般的悲痛欲绝,不忍心在那里多停留一秒,夺门而出,我怕听见奶奶的呻吟声,生前,她经常念叨:“火化最可怕了,一个人被熊熊炉火燃尽,那该有多疼啊,我宁愿被一床破草席子裹着随着河水漂流,喂鱼喂虾,也不想火化呢!”
一个小时以后,奶奶被安置在长方形的黑色骨灰盒里,从家属领取骨灰的窗口递出来,父亲小心翼翼捧着,龙盘山公墓里又添了一座新墓碑。黑色的大理石嵌入奶奶的照片,音容笑貌,一点一滴,一瞬间,我看的失了神,往事像奔涌的洪流,一浪又一浪拍在我的心头……
我自幼在奶奶的关爱下慢慢长大,多少个北风呼啸的夜晚,您握住我冻得通红冰凉的双脚,替我拽好卷在膝盖上的秋裤,我们抱着互相取暖。多少个清晨,您从贴身口袋里偷偷地掏出几块钱,嘱咐我到学校买点馒头垫肚子。多少个黄昏,你立在村头的柳树下,用手遮在额头上方,左右眺望,盼着我早点回家。大约十二岁那年,少不更事的我趁着父亲端起茶杯喝茶的瞬间,制造了一起恶作剧,用手顶了一下茶杯底部,滚烫的茶水洒了父亲一脸,他站起来暴跳如雷,踢了我一脚,不偏不倚,踢在肚子上,也许用力过猛,我脑袋一沉,捂着肚子倒在了洗脸架上,闻讯赶来的奶奶,一边哭一边骂:“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我养了这么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奶奶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抱着我,直到我安然无恙才肯松手。
23岁那年,我一意孤行,留在了合肥,出嫁的当天,奶奶的眼泪就没干过,我穿上了洁白的婚纱,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她拉着我的手:“从今以后,你是人家的人呢!要记得孝顺公婆,妯娌和睦,等会走出门,不要回头看啊!有空就常回家啊!”后来,因为奶奶年事渐长,血压过高,晕车厉害,我三番五次邀请,接她来合肥都没得到应允,每次都说:“我一把老骨头了,哪也不去了咯!在家里呆着安稳省心。”直到离世前都没有到我家喝过一口水,成了我心里一块抹不去的心病。
奶奶的一生操劳过度,命运多舛。十三岁就被送到彭家祠一户人家做童养媳,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洗好的衣服被无端的扔到地上,咬着牙用冻得通红的双手再重新洗一遍。明明盖好的锅盖不翼而飞,一锅饭被煮成了夹生,一顿谩骂又在所难免。忍无可忍之下,瞅准一个没人的间隙,一路飞奔,穿过那片四季挺拔的松树林,偷偷地跑回了家。本以为脱离苦海,可是好景不长,又被外曾祖父许配给我的爷爷,生养了八个子女,生完孩子第二天,就下床干一些轻松的家务活,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想要好好做个月子,补一补虚弱的身体是一种奢望。其中,有个姑姑因不幸感染了天花而夭折,奶奶每每谈起,都抹着眼泪说:“可怜的小鬼,要是搁到现在就不会走了呢!”八个儿女生完,身体健康极度透支,晚年也是体弱多病。
奶奶爱聊家长里短,人情往来面面俱到,一生小灾小病也接连不断。我记得每年年关将至,村里的赤脚医生准时拿着账本来结算一年吃药输液的医药费。而爷爷是位吃苦耐劳、少言寡语的实在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他的一亩三分地侍弄的井井有条。一辈子没有看过医生,医院也没机会赚他一分钱。就这样,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在磕磕碰碰,小吵小闹中终于白了头,直到寿终正寝。
生活的琐碎,家庭的变故,遍地狼籍,措手不及。那几年难熬的光景让人麻木不仁,身心疲惫,犹如机械般连轴转,超负荷的压力像海浪般一个接一个的扑面而来。那几年去看您的次数屈指可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您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少次,泪水无声的滑落在枕巾。今天,我又来了,一个人轻轻的来了……
胡文燕,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闲暇时光执笔我手写我心,用文字润泽心田,作品散见于《中关在线》《江淮晨报》和相关网络平台。起点无法选择,终点努力把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