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从德国归来,他在那里打工已整整十年了。朋友在德国东部萨克森州厄尔士山脉的一个叫赛芬小镇那里做事,主要制作木制玩具。多年不见,亲切感像四面八方的风一样同一时间向我们扑面而来,简直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呢。两个人说话也总是像打架似的,总是你插我的话,我抢你的话,感觉一个嘴巴真是不够用的。

我让他给我讲这些年在外的经历。
他从第一年遭遇的坎坷说起,洋洋洒洒像他当年在学校写作文似的,一个落差,千里倾泻。他本来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加之这些年在西方的见识,更是让他的表达不但描述有情有趣,常常还富有严谨的逻辑性。我打心里钦佩他。
话说了半个多小时后,他又特别向我讲了一件既让他一时觉得委曲同时又感到深受教育的事。那是他去德国第二年的一个黄昏的雨后。
朋友说:“那天下班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每天路过那个小广场时,我总会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怀抱吉他在唱歌。这个青年,整天在这里以唱歌为生。”
朋友说:“有一个休息天,我闲着无事在外面兜圈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个小广场。因无事,也出于无聊,我就远远地坐在一张长椅子上,看那个青年半天能赚到多少钱。"

我问:“那结果呢?”
朋友说:“我整整坐了半天,可那半天里,那个青年连同一个欧元都没有赚到。 ”
我说:“那天你是休息日,是不是别人都上班呢?街上没人来往,自然是赚不到钱的。”
朋友说:“哪里啊,那天是星期天。路过小广场的人还不少呢。”
我说:“那这个青年这天不是很顺利了。”
朋友说:“对啊,我也是出于好心,就试着想跟他交流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等待朋友的答案。
朋友说:“我问青年,你靠在这里唱歌赚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我觉得你赚不到很多的钱,也可以想像你的生活一定很辛苦。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工作,赚钱一定会比你在这里唱歌要强得多。你觉得呢?”我问:“那个青年是不是很高兴,会感谢你呢?”

朋友说:“没想到我遭到了他的白眼。他把我看成为一个傻瓜。”
我问:“怎么会这样呢?”
朋友说:“那天我也是小心翼翼的,毕竟我刚去德国不久,可能是文化不同的缘故吧。于是,我就问他,我出于好心想帮助你,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望着朋友。
朋友说:“那个青年可能每天看到我眼熟的原因,虽刚才对我白了一眼,但他还是语气较为缓和地对我说:在你根本不了解我的情况下,你就擅自为我作主,你这是什么行为?你是想剥夺我唱歌的权利吗?"
我问:“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思维呢?”
朋友说:“听了他的话,我一下子懵住了,站在原地像僵尸 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时不知所措。”
我问:“那后来呢?”
朋友说:“那个青年看我目瞪口呆的样子,可能知道我被他吓傻了,就带着一丝让我不解的表情对我说:你要知道,我怎么可能只为填饱肚子而丢掉我心爱的吉他呢?”

我问:“那后来呢?”
朋友说:“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我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德国的生活习俗和当代青年人的生活理念。”
听到这里,也让我想到了伏尔泰在他的著作《哲学辞典》里讲的一个故事。朋友让我分享给他。
我说:“这本书看过时间久了,也只是记个大概。那本书里的意思是,说在马德里附近一带有一个叫花子,他大大方方地向路人乞讨。有一个过路人对他说:您能劳动,却在这里干一项不体面的职业,难道您不觉得丢脸吗?那个叫花子回答:先生,我是跟您讨钱的,又不是向您讨教的。然后,他又以那种讨钱的姿态和表情维护着自己做人的尊严。书上还说,叫花子虽然在别人的眼里做着不体面的事,可叫花子却自爱行乞这个职业,但内心有坚定另一种自爱的尊严而不能逆来顺受。”

朋友问:“那你对路人教训叫花子的事怎么看?”
我说:“对于被乞讨的路人来说,你给不给乞讨者的钱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而乞讨者又没有以任何的方式和形式伤害到你的自尊,你又有什么资格以教训的口吻去伤害他的尊严呢?从道德层面讲,当一个人以自爱的方式来维护自己尊严的时候,理应值得尊重,不管他从事什么职业。”
朋友听了我的话,表示惊讶。
我说:“我在书本上看到的故事,通过你身上发生的事,可以拉近西班牙与德国的距离。这两件事,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不妨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意识孕育了行为的可能性,行为却实现了想法的价值。在对方确实需要我们伸手援助的时候,我们的爱心才会有价值。如果好心办坏事,就会适得其反了。”

作者简介:
一风,原名李业峰,江苏淮安人,退役军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作品集《格桑花开》《生活暗示》《心里的那条河》《天空的眼泪》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