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像黝黑的夜一样黯淡无光时,便会特别渴盼灯的出现。生命的征途,总因有灯的陪伴,涌动难言的温情。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想起那个破旧小院,想起那低矮的屋檐一角静静散发光芒的红灯笼,我的心就会在瞬间被点亮。
年关将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异常地忙碌。对于我家,却是家庭战争频繁发生之时。吵闹中对抗的父母,风雨中飘摇的家,所有的声音极不和谐。肆无忌惮的争吵,经常使战争上升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纷乱的场面,是不能应付的复杂和痛苦。
生活总不如意,母亲却不敢怠慢旧桃换新符。一进入腊月,她把所有不幸放在一边,白天手脚不停地在屋间户外忙碌。夜深了将缝纫机踏得哗啦啦响,尽可能地给三个孩子拼凑鲜艳的衣裳。我亦懂事地跟着母亲进入辛苦的过年准备,完成一件件她分派的任务。很小就掌握了许多干活的技巧,想用多干活来换取安宁。
母亲不通文墨,却细腻浪漫有热情,深深懂得热爱一切美好。然而一段不幸的婚姻,使她必须以粗糙的心去承担生活日复一日的压迫。
虽然识字不多,母亲却一直知道用美好的事物装点生活。做一个好看的灯笼,是给自己一年辛劳的奖赏,也是她送给这个家最温馨的礼物。她用灯笼暖寒窗,也给我的生命带来想象不到的温暖和明媚。
年三十早上,她会静心为这个噪音百出的家制作一个大红灯笼。母亲坚信除夕灯笼红,一年百事顺。红色的皱纹纸构成主色调。再用黄灿灿明晃晃的瓦金纸在每一条构成灯笼的线条上,贴出一道道金黄色的细线。圆圆的红灯笼表面,便被神奇地分割成许多均匀的椭圆。这椭圆里藏着一个女人对温暖吉祥的全部企盼,也藏着她对孩子们的新春祝愿。然后在灯笼的上下部各贴上剪裁精美的大大的云子。儿时的我,一直以为这称为云子的金黄色纸花就是云的儿子。
母亲说,灯笼的穗儿才是最重要的呢。红红的灯笼下方轻轻摇曳的灯笼穗,有一股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的洒脱劲。别人家的灯笼只有两种颜色,母亲则别出心裁,用绿色皱纹纸做成的穗儿装点灯笼。她很讲究,穗的长短、多寡都是严格按照灯笼大小的比例计算得出。她说穗儿太长,会抢了灯笼的风头,穗儿短了又缺乏灵动,穗儿多了臃肿,穗儿少了清冷。每次做灯笼穗儿,母亲总能灵巧掌握,不多不少长短适度。我家的灯笼总是得到左邻右舍的啧啧赞美。婚姻却不是做灯笼,可以在烦琐之中任由把握。
年三十的夜晚在所有孩子的急切渴望中,像小脚的外婆一样,迈着慢悠悠的脚步走来了。从来不因为我们灼热的等待而提前来临。夜幕降临,崭新的灯笼华丽地点亮。通了电的钨丝,为红彤彤的灯笼赋予活泼泼亮晶晶的生命。那一抹柔和的红晕所呈现出的光芒,如水一般流淌,幼小的我的苦楚在那一瞬间获得救赎。
即使是春节,陕北小县城里料峭的北风一如既往在吹。有母亲巧手制作的红灯笼,每逢年节执著地高悬于小院的屋檐下,寒风摇曳中,以一种了解的目光注视着我,一切就不那么悲凉了。我会悄悄凝视母亲做的灯笼,很久很久……它知道我的,它知道安静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稚拙的心灵其实承受不了那么多的吵闹;它更知道我虽然不说,但是内心一直有一种流血般的疼痛无法排遣。它就这样柔柔地燃起暖暖的光芒,静静注视着我。我在这涵摄人心的光芒中读到了悲悯和怜惜。那一刻,我们对视的瞬间,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都像点了灯的夜一样,暗淡的黑影被缓缓驱散。我整个人,整个心灵,浸泡在这样的光芒里,渐渐轻盈舒展。
长大后,深深地喜欢上舒婷的《惠安女》,“从不声言苦难,并非苦难已经永久绝迹。”无论生活如何压迫神经,却一直不曾沉沦。只因为有那盏红灯笼陪伴,带给我切实的温暖,促使我强大自己脆弱的心,让我有足够的力量面对所有阴冷的雨,所有凛冽的风。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人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清澈和浑浊的区别。生命的路上,有这暖暖内含光的明灯照耀,我的人生无论曲折,总会是清澈的。 (本文曾发表与《西安日报》 )

作者简介:
薛晓燕,女,1974年生于陕西神木县。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学员。出版有散文集《万千灯火》、《寻常》。曾多次在《文艺报》、《中国散文报》、《北京文学》、《阳光》、《散文选刊》、《延河》、《草原》、《海外文摘》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荣获2010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2011年华语文学创作笔会散文类二等奖。2011第六届煤矿文学乌金奖。2011中国散文年会最佳散文二等奖。

本期责任编辑:王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