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翔昌转给作者的文章

清风追明月 才情竞风流
作者:严宏纲
日前,老战友李翔昌通过微信给我转来一篇文章.亲切的乡土地名,熟悉的作者头像,令我好生兴致,细读方知,原来是我久别近40年原老部队的老领导、老科长、老大哥陈儒林的大作是也。

△陈儒林军旅早年照
林哥,1963年入伍,原籍四川邻水人。老哥的特点很鲜明:帅气、有才。那年月当兵很受人尊敬,也很自豪。七八十年代的春城昆明满大街都是军人。年轻、英俊、挺拔、穿四个兜的他(军官)往街上一走,回头率120%,有百分之20的女孩走老远了,又悄悄回头再看一眼。至于才华,那是因为在当时各类报刊杂志上,陈儒林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很高。所以他在我眼里,用现在年轻人的话来说一个是偶像,一个算是铁粉。
这是一篇名为《黔西北记行》的散文,全篇记叙的是今年清明节期间,他们一大家人浩浩荡荡从重庆前往夫人孙大姐原籍贵州省毕节市省亲并祭拜先人的游历之旅。全篇配有音乐、有插图、有照片,照片有风景、有人物,读来作者内在那颗始终保持“高热”、“高频度”振荡的心,以及那种情满于胸,意溢于怀;亲情融融、炽热酣畅的心境可谓一览无余。点开页面,光是那骤然响起的军乐,浑身就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陈儒林一家早年照
老哥坦言,这还是他结婚几十年来,第一次到岳父母大人老家访亲谒祖。事毕,一行人又辗转黔西北,游访了鸡鸣三省名胜,百里杜鹃花海,大方奢香王府、红军四渡赤水纪念馆等。所到之处,景之所致、性之所使、情之所动趣意盎然,或轻歌曼舞,或即兴赋怀,或一路PS。看不够的美景,听不完的故事,阅不尽的春色,让原本就极富诗人气质的老科长内心着实热血澎湃,心涛汹涌了多少个来回。不信,引录两段老哥的原作,以窥其神彩飞扬到了何等程度。
“俯瞰眺望百里杜鹃,尽收眼底的是一番奇特壮观之美景,宛若蔚蓝色大海中撑起的数不清的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大花伞。令老夫叹为观止!蓦然间,站在我身边的美女们轻声哼唱起歌颂红军的《映山红》来:‘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呦映山红……’这动人心脾、充满血色浪漫的《映山红》歌声,使我联想起那个“望帝啼血”的美丽传说。
以及我好像看到了历史上数不清的借杜鹃以抒情寄意的文豪大家,吟诵着诗文词赋纷纷向我走来——诗仙李太白为王昌龄被贬而离愁别念感怀曰“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白乐天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琵琶女即兴对诗曰“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以其忧乐天下著称后世的范仲淹被连贬三次于越州而乐观诗曰“夜入翠烟啼,昼寻芳树飞。春山无限好,犹道不如归”(杜鹃叫声);豪放派鼻祖苏东坡畅吟奇诗曰“南漪杜鹃天下无,披香殿上红氍毹。鹤林兵火真一梦,不归阆苑归西湖”;婉约派大师秦观被贬郴州于孤馆落寞而吟词曰“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曾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而流芳华夏的民族英雄文天祥战败后不向元军投降被俘在送往监狱途中吟曰“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杜鹃带血归……”
再看一段:
“亲人们举起手机一边尽情拍照,一边啧啧赞美杜鹃花太美了!我举目细看这片海拔不高的丘陵地带,那么多五彩缤纷的杜鹃花,色彩奇异,仪态万千,鲜红的像烈烈燃烧之火把,粉红的宛若喷然出炉之钢花,黄色的像重光灿烂之罂粟,白色的宛若玉器雕塑之喇叭,蓝色的犹如静穆典雅之木兰;还有淬红的、橙黄色的、淡紫色的、黄中带红的、红中带白的、白中带绿的,清素高雅的,丹唇皓齿的,花瓣带斑带点的……即使是文学大家,也难用这有限的文字来尽善尽美地描绘!”
你看看,一朵杜鹃花硬是被老科长从古人至今人,从婉约至豪放,从自然到人文,从神话到现实,从色彩到造型,刨了个底朝天,真可谓应了那句话,写自己的花,让别人无花可写了。
一朵自然之花,硬是被他赋予了生命,注入了文化,激活了神韵,契入了灵魂。
如此激情喷涌的情思,如此激情四射的人生体悟,如此激情燃烧的内心世界,如此灵动飞扬的才情,如此鲜活跃动的思绪,你能相信这是从一个76岁老人的笔下流淌出来的吗?
看着、想着、感慨着,记忆中关于老科长的一些往事也像他笔下的杜鹃花一样,渐渐地鲜活起来……
1
那是1984年4月,我从基层调到22分部政治部宣传科老科长手下工作不久,对越自卫还击“两山作战”(老山、者阴山)打响,一天,科长从我们的视野中突然消失,大约20天后他回来了,披着一身尘土,拖着极度疲惫的身躯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科长是去前线采访了。

回来后的第二天,他又再一次的隐身了。当然,这次大家都知道,他拧了2箱方便面和一个电热水壶躲进了科里洗照片的暗室,关门时,撂下两句话:第一有人找我说一概不知,二是没有特殊情况不准打扰我。一周以后,门终于开了,人出来了,但明显瘦了一圈,眼里布满血丝,眼睑泡肿,看得出是被泪水反复浸泡过,神情还沉浸在凝重与感动中,同时递给我几个厚厚的大信封,低声嘱我抓紧寄出去。
不久,解放军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等报刊都用大版的篇幅陆续刊登了科长采写前方战事的长篇报告文学《军魂》三部曲。一时间,在军内外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在争相传阅后,这次,轮到我们和更多的人掉泪……作品用大量生动、鲜活的事件,让我们身临其间般触摸到了战争的惨烈与残酷,以及我军将士的无畏与忠诚。
这就是我的老科长,一个将责任、使命、无畏、勤奋、才华集于一身的优秀军人。
2
人至晚年,常常会回望来路,像一头老牛,不断反刍一路匆匆吞咽那些还未来得及消化的东西……回味着,寻味着,那些曾经的过往。不过,其中让我最常想起的当然是那些曾经帮助过、影响过、提携过我的人。
关于老科长,有这样一个场景,数十年来在我脑海里不仅没有模糊褪色,且随着年深日进更加清晰。办公室,我们正在伏案工作或学习,一个笔挺、帅气的身影伴着极富节奏的脚步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将握于右手的那年月流行的塑料绳织成的杯套茶杯稳稳地置于桌上,手并不松开,他表情肃穆,眉头紧锁,眼睛并不搭理我们,而是平视前方,穿过窗户,重重地落在远方依稀可见的云南大学、云南民族大学的楼廓上。伫立片刻,他终于开口“兄弟们啦,一定要多读书,多学习呀,袋子里没东西是立不起来的呀,我们都是草根,不靠这个靠什么?”说完转身消失在门口。如梦如幻……

△严宏纲(右)与战友
其实这样的情景对于我们倒是一点都不突兀,因为这早已不是第一次,而是隔三差五了,甚至差不多我们都可以给他对口型了。也许是不断重复,这么多年来,这些话就像刀刻斧凿般一直深嵌在我们的脑子里,印刻在我们记忆的开篇。当然,这还得同时感谢科长那一整套无懈可击、完美匹配的形体动作和肢体语言,来去短短几分钟,那步履,那神情,那音调,那口吻,那风度,那叫拿捏得一个准。毫无疑问,这是使这番话产生最佳效应的一个完美气场。
关于科长的这些话,我不能肯定最终起没起作用,或者起了多大的作用。但之后的若干年,在他曾经主政过的这支队伍里,的确一直浸润、弥漫、盛行、连绵、延续着一股浓郁的气息,一种孜孜以求的书卷气息,一种埋头做事的勤勉气息,在这种气息的氤氲和陶冶下,今天算来,谦虚地讲“准”字头的作家、画家、摄影家、知名媒体人、歌唱家等之类能人应该是可以坐上一桌的。而这些,都是当年老科长之后的景象。如此看来,这当是一种回馈,一种对真谛与苦心的回馈。
3
当然,科长希望他的部下能够成才,“袋子有货能够立起来”。如果只是嘴上说说那就太简单、太一般了。事实上在我的印象中,更多的是他的“身教”。
除了前面提到的他背里请命到前线战地采访,回来后又把自己关起来数天吃喝拉撒不出门顿顿啃方便面,喝自来水,闭门写作,算是他“拼命三郎”式干工作的一个例证外,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全国上下时兴通过自修大学考试获取学历时,时年已近40岁的科长,在我们所在的部队第一个站出来报名参加考试,随后大家才纷纷效尤,以致后来,星星之火,热潮汹涌……

△作者严宏纲
其实,有过那段经历的人都知道,自修大学考试,很是不易:工学矛盾、家学矛盾,基础差、底子浅,年大记性差等等。最后真正能拿到证的没几个。但硬核林哥不仅第一个报名,还专门挑了最难过关的“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就这样他居然考一门过一门,有时候一次报几科,也照样过,而有的人一科考几次也过不了。最终在众多参考者中他成了最早拿到文凭的寥寥几个人之一。有一次我向林哥讨教秘籍,科长一声不吭,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大摞7、8个小本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习题和答案。最后,指指自己的眼睛,“看到没有,美丽熊猫眼,我已经好几年没有陪老婆孩子逛过街了”。秘籍简单明了。难怪当时就听说,中国成人教育的自修大学毕业证在联合国、在欧美国家都有较高的认可度。
4
大凡靠真本事吃饭,“有两下子”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心气都比较高,一般人入不了他的法眼。尤其像不光有才华又有一表人才双层光环叠加林哥这样的人,要说没有一点傲气,我都不答应。几天前,我与当年曾一块在一个大部门共事的战友提起老科长时,这哥们开口就是“知道,机关里最牛的一个。”他讲这个“牛”,我想也就是一个大感觉、大印象或者人云亦云罢了。但如果象我这种“身边人”随便爆点料,你就知道自己原来有多谦虚了。
△严宏纲(右)与战友
话说1985年初的一天,科长率我随他陪时任分部政委同乘一辆车到昆明关上某汽车团检查工作。科长与首长同为四川乡党,但一个是老资格的正师职首长,而林哥则屈为麾下副团科长。其时,昆明与成都两大军区整编合并在即,事关每一个人的命运,一路话题自然不离其中。忽然,科长往前欠欠身,拍拍坐在前排副驾座上首长的肩膀关心道"老范啦,我很担心部队整编后你能去干啥呀?我呢已经想好了,大不了就去大学讲讲课,当个教授,随便混混算了。”说完耸耸肩、摊开双手。“师长”一时无语。喏,这就是才气过人、底气十足、英俊潇洒、帅气逼人、低调而又直率,骄傲而又坦诚的林哥。话说回来,最近刚获悉科长转业后的大致情况,原来他还真不是信口开河说大话,他转业时也没有出现“大不了”的情况,而是凭着自己一身过硬配置和一看就是“从延安派来”的外型,硬是被重庆市委组织部近水楼台先得才,留为己用。此后一路下来,顺风顺水,发展为厅级干部、高级专家人才,被多所大学聘为客座教授,闲暇,还一边去大学教授新闻学蹭了不少课时费,一边还创作完成了300多万字的系列长篇小说《朝阳》八部曲。
5
关于老科长的故事,本可以打住了,但有一桩事觉得挺有意思,而且还与本人有关,干脆也就八卦到底得了。
故事又得回到1985年,部队百万大裁军在即,是时科长已决意借此机会转业地方工作,我也已接到部队西安政治学院学习的通知。(由于种种原因,部队一般到团职还主动要求转业地方工作基本就不多了,而后来我也主动要求转业地方工作不能说没受到“师傅”的影响)。

△严宏纲(中校)
8月的一个周末,科长很有仪式感的提前安排,约了与他一道从东北调来云南下一步还将陆续留在部队工作的两位密友到家喝道别酒。彼时我咫身在昆,常在科长家进出,没少得到老哥和嫂子的关照,好友来聚,科长叫我一并作陪。酒过数巡,科长端起一杯酒指着我对二位说,这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小兄弟,我离开部队后,今后有啥事,托付两位老兄多多关照,在这里先敬二位了,说完脖仰杯空。接下来是我逐一敬酒致谢。

△严宏纲与部队文艺工作者
两年后,科长的拜托不期应验。1987年底,我从西安政治学院毕业回到昆明,此时的老部队已合并更名不复存在,我只能在合并后的新单位“打短工”。一日恰遇两年前与科长酒别的二位领导之一原军区总医院院务部尹连才部长。简单寒暄问明情况,我就在他的具体操持下去了总医院工作。非此,在他的关心下,还将我孩子她娘的工作从城外也调到了医院。此事及其家属问题的解决,着实令我对老科长,对尹部长在内心深处是三叩九拜,感激零涕,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因祸得福!只可惜后来在我调离总医院后不久,尹老哥就罹病早逝,呜呼,恩未报,君不待,奈何好人命浅?
再往后的情节竟有些喜感,抑或是命运的戏谑,还是本厮命里带着“折腾”二字,一起喝酒的另一位领导竟然也没逃脱我对他“袭扰”。寡人在部队服役23年,在调整调动13个单位的第11次变动时,误打误撞,居然又闯入科长酒别时请的另一位章姓领导“帐下”。一开始兄弟我暗自窃喜,憨人有憨福,这回又有贵人相助了。可这一回情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原来这位“阵营意识”较强的领导在了解到我原部队体系“出身”之后,坚持“政治正确”的原则办事,把我归类于另一个不受待见的阵营。于是在他的"执意关照”下,我终于到某地州部队医院锤炼了一段时间。
这两件事过去很多年了。对前一桩事,每每想起都让我心存欠憾,心存感激,心存负疚。因为对这么好的人我还无以回报,他就匆匆走了……对于后者,说真的我没太放在心上,充其量偶尔会胡乱想一下:如果按照哲学和逻辑的因果规律来讲,什么样的因,理当有什么样的果,即便是不同的人,即使存在“个体差异”,但在果的方向、果的质等基本方向上应当是一致的,顶多是量和程度的差异。而一因二果,并且是完全背离、完全相反的果,这应该是不常见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因果演进过程中,某些环节、某些因素或某些人出现了从个体差异到个体变异,呈现出逆逻辑、逆规律、逆人性、逆善性的逆变行为。当然也唯其如此才有了云云众生大千世界真、善、美、假、丑、恶的丰富构成。更何况,有的人一开始似乎也是奔着真善美而来,只不过到后来走着走着就走叉了道。
2021年7月1日于安宁太平
作者简介:

严宏纲,贵州遵义人,1976年入伍,中校军衔。历任部队干事、政治处主任,转业后历任昆明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处长、市长热线副主任、昆明市史志办主任至退休。现担任云南省地方志学会会长,云南省地方志专家委员会常务副主任。编著出版的作品有《文明的步履》、《壮丽大城》、《云南省史志文选》等约950万字。
⊙图文编辑:艾宗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