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雪儿没有微笑
文/肖体高(四川泸州)
一
村里人都说,雪儿是最幸福的人。可大伙儿就是搞不明白,从没见过雪儿的笑脸,总是阴阴的。
为什么说雪儿是最幸福的人呢?
爷爷在旁边的花博园里打工,一个月四、五百元钱;
爸爸妈妈在南方进工厂,一个月两、三千,常常寄钱回来,一千、二千的。这可乐坏了爷爷奶奶。
于是一座小洋楼就修起来了,宽敞、明亮、别致,与众不同。村里人都翘大拇指;
更有一个有钱的姑姑,姑姑本也是乡下人,前些年进城做起了鲜花生意,说发就发了,买了门面,买了住房,还买了汽车,常常到这花博园里来运鲜花,一来就给雪儿大包小包的东西;
再说,雪儿在学校成绩一向很好。
可雪儿为什么不高兴呢?
还忘了告诉大家,雪儿是谁。当然,也许你们都猜到了。雪儿是乡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乡里的学校上五年级。雪儿的家离城只有两三里,听得见城里那座钟鼓楼上响起的钟声,夜晚看得见那一片灯火的海洋。雪儿高挑,笔挺,人们说,要是雪儿微笑起来,一定是最美丽的人儿。
二
“笛、笛、笛,”雪儿门前的水泥公路上开来一辆汽车,是一辆皮卡,一下就停到了雪儿的家门前。这是姑姑的车,而且是姑姑自个儿开来的,单这一点,就让村里人羡慕死了!姑姑推开车门跳了下来,哇噻,姑姑好漂亮!尖尖的皮鞋,腰间束一根亮光光的带子;头发已不再是黑色的,变成棕色的了;脸蛋儿也不再是黑黄色,让厚厚的化妆品给遮住了,真是白里透红。
姑姑从车上拿下来一个大包袱,高叫着“雪儿,雪儿!你看姑姑给你带什么来了。”这是星期日,雪儿正在楼上的屋里做作业。她早看见姑姑来了,也知道那包里是什么东西,可雪儿就是无动于衷,倒是奶奶乐颠颠的走了出来,也高喊着,“雪儿,雪儿!”奶奶提过姑姑手里的大包袱,朝屋里走去。
奶奶拉开一个大衣橱的门,里面挂满了衣服,花花绿绿的,有的还崭崭新,全是姑姑带来给雪儿的。奶奶打开大包袱,里面也是一件件衣服。一边挂,一边念叨道,“雪儿好福气!怕是一辈子也穿不完。”
奶奶挂完衣服,又朝楼上喊,“雪儿,还不快下来看看,姑姑又给你带来好多衣服!”可是没有应声。姑姑说,“别叫她,她在用功哩。”姑姑走过去,跨进汽车,把车开走了,开到旁边的花博园去了,让奶奶久久的乐在那里。
雪儿已没心思做作业,她看见姑姑开着那辆车离去。
姑姑有个女儿叫蕾蕾,和自己同岁,也是上小学五年级,可她在城里的一所私立小学上。听说那学校的学费很贵,要好几万!全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蕾蕾曾叫雪儿到她们学校去看看,蕾蕾说,“我们那学校才真叫酷!”可雪儿就是没去过。
现在你们又猜到了,姑姑带来的那些衣服,就是蕾蕾不要了的。三两天,蕾蕾就让姑姑到那些大商场去给她买衣服。蕾蕾买衣服,就像爱吃零食一样,一有空儿就吃,没空儿也偷着吃,要吃高档的,要吃稀奇的,买衣服不是一件一件的买,而是两件三件的买。有的穿一回,有的一回也没穿,就说,“不要了,不要了!扔了它!”姑姑说,“就给雪儿吧。”蕾蕾说, “我不管,我就要新衣服。”雪儿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全是蕾蕾的。雪儿虽然和蕾蕾同岁,也都是女孩儿,可高矮一样吗?胖瘦一样吗?喜爱一样吗?雪儿穿上蕾蕾的衣服,有时是里面那件长了,露出好大一截,同学们就叫她“县长”(显长);有时外面那件又宽大了,空空荡荡的,同学们又叫她“熊猫”。雪儿感到好不自在,不自在的感觉就像影子一样时时跟随着她,不自在的人儿还有什么微笑。
“嘀铃铃,嘀铃铃”,楼下的电话响起来了,雪儿急匆匆地跑了下去,雪儿最爱听电话了,从小就爱。她知道,是爸爸妈妈打来的,真的,是妈妈。不过,爸爸妈妈老是那一套,你听,又来了。“喂,雪儿,成绩咋样?班上第几名?学校多少名……”雪儿就感到有些烦,忙打断了妈妈的话,说自己要说的。“妈妈,给我寄点钱来吧。”“寄钱干什么?又要交什么费?”“不是,不是,我要买件新衣服!”“我不是买了寄给爷爷奶奶了吗?”“好久呀?”“记得是几个月前。”“我没听爷爷奶奶说过。”“去问问他们吧。”
春天的傍晚,太阳早下去了,留下暖融融的大地。不见爷爷,爷爷在花博园里还没下工。奶奶呢?奶奶到田地里去了。奶奶总有干不完的活儿。雪儿就坐在家门口,傻愣愣的想着,真是奇怪,都几个月了,就是没听爷爷奶奶提起过。那还叫新衣服吗?爷爷扛着锄头回来了,懒懒地走着。一天的活儿下来,还不叫人累。可雪儿知道,明早天一明,爷爷又来了精神。“爷爷,爸爸妈妈给我买的新衣服呢?”爷爷站了,连肩头上的锄头也没放,想了半天,说, “不晓得呢。一天到晚在外面干活儿,问奶奶吧。”爷爷才把锄头放了下来,奶奶这会儿就回来了,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一群鸡。“奶奶,爸爸给我买的新衣服呢?”奶奶也愣在那里,那群鸡围着她转。“想起来了,放在箱子里。”雪儿随着奶奶走进里屋,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从腰间取下一把长长的钥匙,打开一个大箱子的铜锁,一边儿说:“在里面,我给你好好地放着。”不是放在箱子上面,而是压在箱子底下。是两件衣服,奶奶递给了雪儿。
真是奇怪,干嘛压在箱子底,不挂在大衣橱?雪儿接过,脱下外套,往旁边凳子上扔过去,自然是姑姑带来的。雪儿拿起一件新衣服穿上,花色,式样都不错,还散发出新衣服特有的气味,从没有过的微笑刚要爬上雪儿的脸蛋,可一下子又没有了,雪儿气愤的说:“奶奶,你看!你看!”奶奶揉揉眼,看了看,说,“好哩,好哩。”“还好,你看,短了!短了!”雪儿使劲地往下扯,那衣服还是短了好大一截。“为什么不早给我?不早给我?”“衣橱里不是很多吗?我就给你存下了。”“衣服能存吗?雪儿天天在长高!”雪儿脱下刚穿上的新衣服,往旁边一扔。不用试另外一件了,一定也是短。现在雪儿只穿一件内衣,也是蕾蕾扔了的,因为长了,雪儿把它扎进裤腰带里。
这一夜,眼泪打湿了雪儿的梦。
三
星期一的早晨,雪儿背上书包,要去上学了,刚跨出门,又想起了上个星期五班主任李老师说过的那件事,忙回过身,走进里屋。她拉开大衣橱的门,里面上上下下都挂满了衣服,但都是姑姑拿过来的,是蕾蕾扔掉了的。望着那些不错的衣服,雪儿就是没一点亲切感。真想全都取下来,捐给山里的那些穷孩子们。她举起了手,已经触到了一件衣服,可一下又停了下来,停在空中,仿佛很沉,慢慢地垂了下来。我不就是姑姑了吗?不就是蕾蕾了吗?他们穿着别人扔过来的,一定和我一样不自在。要靠自己挣钱买,买最合身的,最喜欢的,那不怕是低档儿一点。雪儿关上衣橱门,就这样空着双手往学校走去。
远远就望见学校了。那高高飘扬的红旗,在朝阳的映照下,是那样的鲜艳,拂拂的飘动,仿佛听得见那呼呼的声音。
走到学校门口,就看见同学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雪儿知道这是拿来捐给山区穷孩子们的衣物。教室后面已经堆了许多的包了,小山似的,刚进来的同学就将手里的包往那里一扔,像扔垃圾似的。真的,那里就有一个垃圾箱,都快给淹没了。
班主任李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今天她显得特别漂亮,同学们都说,李老师是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师。她穿着并不高档的衣服,但就是合身,更重要的是,李老师总是微笑着,微笑就是美丽。李老师望着后面那小山似的包,微笑就更加灿烂了。
李老师背着双手,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带了衣物来的,请举起手。”几十双手,唰的举了起来,笔直的,自豪的。李老师一一的看过去,投去赞许的目光,但那目光忽然的凝住了,停留在雪儿身上,因为雪儿没有举起手。
李老师说:“同学们,请把手放下。没有举手的,请站起来。”站起来了,只有雪儿一个。几十双目光,就集中在雪儿身上。雪儿的目光向着下面,落在桌上摊开的书本上,但她站得笔挺,就和平时一样。
“雪儿,听说你家里衣服很多,为什么就不带些来?难道你对山区穷孩子没一点儿同情心?是不是太自私了点儿!”好久好久,雪儿都没有回答老师的话。老师知道,雪儿在课堂上的话一向很少,只是作文上的奇思妙想多。
上课了,雪儿仍站着,不知道是老师忘了叫雪儿坐下,还是对她的一种惩罚?
雪儿强忍着,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一定很沉,因为一下子重重的落在书本上,似乎听见了啪的一声。
【作者简介】肖体高,生于四川富顺县赵化镇沱江边乡下。六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后离开家乡,去山区一座矿山,在那里生活工作了二十余年,做过矿井工、炼磺工、子弟校物理教师。八十年代末调四川泸县县委宣传部。少年时代梦想成为一名优秀作家,几十年坚持创作不辍,特别是从2009年始专事儿童文学创作,并迅速崛起,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上海、江苏)《文学少年》(辽宁省)《读友》(广东省)《阳光少年》(湖南省)等国内重要儿童文学刊物发表多篇小说、散文。2012年散文《童年的最后一缕阳光》获第23届冰心儿童文学奖。2015年少儿散文集《我长大的地方》获第八届四川文学奖。2018年短篇小说《锁匠与男孩》获第七届“周庄杯”全国儿童文学短篇小说大赛奖。2017年散文《沱江 沱江》由教育部专家李行健主编入四川小学四年级阅读教材,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2020年写作完成的扶贫纪实儿童文学作品集《花儿朵朵开——驻村第一书记与孩子们》为省作协重点扶持项目。已出版《早晨的歌》《弯弯的楼道》《鸟窝里的哭声》《我长大的地方》《远行的王小树》等八部文学著作。现为中国作协会员、泸州市作协顾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