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麻粉伙
文/倪高扬
麻粉伙这人这名字让我记忆犹新。我们那儿有一种说法“没结婚就是细小的”,可能因为麻粉结婚太迟才导致他的小名出了名。
麻粉伙大名叫赵同春,和我家同一个生产队。大家都没过上好日子时,他家更是穷得叮当响,母子俩住在主庄台西南角的一个低矮的丁头府草棚里相依为命,室内有两处搁床、不成体统的桌凳、烧煮的锅箱,可谓家徒四壁。
麻粉伙长相遗传母亲,皮肤黑黝,骨棒较大,右眼如同半睁并且有点斜。麻粉伙可能因之特殊家庭环境的影响,容易和别人生气,烟酒不沾,缺乏阳刚之气,说话做事娘娘腔。
说他娘娘腔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全生产队唯一不会罱泥、挖墒的另类男人,干活都是钻在妇女窝里,女劳力能做的事他都能做到,尤其是割麦、插秧从来不逊色于任何女人。谁都知道,一个大男人和妇女一起拼命干活拿不到大劳力工分,是明摆着的吃苦不讨巧的事儿,可麻粉伙认,并乐此不疲。
麻粉伙的妈妈不仅生得侉,言谈举止也侉,进入夏天只穿一条大裩子,裸露的上身皆呈古铜色,没有丝毫穿过衣服的痕迹。
到了六十年代,家里一年到头仍是“瓜菜代”,与荤腥无缘。有一次生产队磨坊里的驴子病死了,处理之后每户人家分得一点驴肉。像棍子般的驴“聊子”没人要,扔在河里随波逐流。麻粉伙妈妈发现后,悄悄地捞回家,煮熟熰烂后,母子俩大快朵颐。有人笑话这件事,他妈妈毫不在意,可麻粉伙不一样,谁说就和谁犯脸。
麻粉伙成天和女人打成一片,但从来不和女人开半句玩笑,显得十分君子。他不是性冷淡、性无能,也想找个女人成家,但有哪个女人看得上他呢?麻粉伙三十出头那年,东鲍西村哑巴家里,丈夫去世了,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不知是谁为麻粉伙出的主意——把哑巴抢过来做婆娘。那时抢亲不犯法,麻粉伙笑笑,算是默认,“拾到个老婆不嫌臊气”。
七八个姓赵的本家,深夜划船摸到哑巴家中,将哑巴娘儿三个端鸡窝似地一起“抢”来了。头两天,哑巴哇哇哇地哭叫,不肯就范,几天后也就服了头。麻粉伙从此摇身一变,不仅有了个焐脚的,也堂而皇之地当上了父亲。
开始,麻粉伙不仅疼爱哑巴,也视两个孩子如同己出。不过,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了那股热情。俗说,“十聋九哑,一聋三痴”。哑巴虽然肯吃苦,但缺乏常人的理智,嘴比较馋。麻粉伙对她无法晓之以理,有时一时性急就用拳头说话。邻居见到哑巴嗷嗷嗷的惨叫,心生怜悯,劝阻麻粉伙不要动粗,可他恶声赖怪地为自己辩护,似乎理由十足。
没过多久,不知什么原因,哑巴带过来的儿子夭折了,麻粉伙和哑巴一样的伤心。后来哑巴又生了一男一女,麻粉伙自然兴奋不已——赵家香火不断了。分田到户后,麻粉伙更加勤劳,省吃俭用,家境迅速好转,很快新建了瓦房,和我家做了几年隔巷邻居。
我感觉麻粉伙一家日子过得条条实实,夫妻互敬互爱,儿女绕膝,充满着不显眼的幸福滋味。哑巴没事时喜欢到我家玩,见到我总是啊啊啊地直笑。我家来人到客时,哑巴不请自来,专当火头军,和我妻子配合默契,最终让她就着剩饭剩菜一饱方休便心满意足。麻粉伙对哑巴这一行为不置可否,也难得往我家伸脚。
1991年,我老家的房子和承包地都转让了,之后难得回老家一趟。今年清明回家,问及麻粉伙家境时得知:麻粉伙早已离开人世,两个女儿都已成了家,儿子婚后因离异受打击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信,哑巴呆在大女儿身边,身体还是以前那样,精神好得狠。
麻粉伙家那独门独院的房子常年“铁将军把门”,庭院里长满了杂草。还好,每年清明祭祖时,几位侄儿都能虔诚地在他的坟墓上挽纸、磕头,想必麻粉伙在天堂里也该心满意足了。
2021年7月1日

作者简介
倪高扬,泰州洋思教育研究所资深研究员,中国蒙台梭利协会认证讲师,江苏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兴化市楚天实验学校创建办顾问,兴化东方巴黎幼儿园、泰州幼蒙教育有限公司法人代表,地方文史研究爱好者。近年,除了致力“点燃孩子心中的智慧之灯”、引导教师“成为孩子生命中的贵人”之外,有空便与书为友,爬爬格子,出版《敬畏教育》《有滋有味兴化话》等著作七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