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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桃种李种春风》

种桃种李种春风
爷爷不能下床以后,文文辍了学。
天蒙蒙亮,文文就掮了锄,提了桶,去坡上种树。
文文坐在土坎上,把语文书翻开,摊在打着补丁的膝盖上。补丁的针线脚歪歪扭扭,是文文自己缝的。
文文的记性很好,只读三遍,这两页的文字就刻在脑子里。
一只白色鸟在文文的脚尖前,蹈着步,给文文配乐。
文文撕下能背诵的这张书页,埋进土里,又坐到土坎上,把语文书翻开,摊在打着补丁的膝盖上,读接着的两页……
那只白色鸟飞回文文的脚尖前,蹈着步,给文文配乐。
文文每个清晨都要种下几张书页,然后浇上水。文文要到坡下很远的沟里去拎水,文文的胳膊细细的,只能拎半桶水,有时连人带桶滚下坡,文文用指尖蘸着唾沫涂在磕出血的膝盖上。
文文赶紧回家,文文要伺候爷爷,还有一堆的事等着他去做。
爷爷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文文种下一本书,盼着长成一片书林。
有一天,坡上果然长出了一片树林,枝条缀满方形的叶子,叶子上写着一行行文字,还画着色彩斑斓的心形、风筝和彩虹……
文文读着叶子上的文字——
文文,你可以回校上学了,政府已和你家扶贫结对。
文文,你安心上学吧!村里已安排人手照顾你爷爷。
文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学校又来了支教老师!
文文,好多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给你寄来学习用品和生活费用。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种桃种李种春风。
……
文文已是满脸泪水。
一群白色鸟穿梭在书林间,蛮好听地叫着。

脸皮
我蜕下自己的脸皮,贴上别人的脸皮,然后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反正扇的是别人的脸皮。
我把自己的脸皮装进文件袋,放回保险箱,赶赴与“鹦鹉”的约会。
“你怎么才来耶?”“鹦鹉”声音娇滴嘀的。
我习惯性地与她握手。她没接我的手,贴身上来在我的脸上戳下一枚红唇印,戏谑说:“盖章有效!”
我掏出一张卡插进她的文胸,然后提取她的身子。“鹦鹉”说:“我天亮前必须离开。”
趁“鹦鹉”酣睡,我把她的四肢捆绑在床上,计谋着明晨与她继续战斗。一觉醒来,我发现身旁躺着一具骷髅,原来“鹦鹉”拂晓就会现出原形。
我贴的只是一张脸皮,而“鹦鹉”披着整张人皮,她比我魔高一丈。我惊慌失色地逃离。
回到家,我蜕下别人的脸皮,贴上自己的脸皮。中午二时许,有一场大型活动,我要作重要讲话。
赶到会场,我老远看见主席台上,“我”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正在作重要讲话。讲稿内容是我所熟悉的,前几天,秘书给我审阅过,我还亲自作了几处修改。不过,另一个我把“如火如荼”念成了“如火如茶”,给我丢尽了面子。这个白字先生居然贴着我的脸皮。
他又是谁呢?
我先躲藏起来,等候他作完报告,离开会场,然后秘密跟踪他……
胡子
胡图的胡子有二十厘米长,下部尖、中间饱满,酷似笔毫。
“我这胡子和大胡子爷爷的胡子一模一样。”胡图对六指说。
少年胡图在桃树下遇见大胡子爷爷。
大胡子爷爷正在速写——胡图骑在牛背上,上身赤裸,箍一圈柳叶帽,横吹芦笛……
“你喜欢画画?”大胡子爷爷抖动着大胡子,摸了摸胡图的瓦片头。
胡图牵着大胡子爷爷的手,到他家看画展。简陋的泥瓦屋里,墙壁上、家具和农具上,都画着胡图用木炭画的画。
大胡子爷爷对胡图父亲说:“胡图这娃有天赋,一定要培养他!”
大胡子爷爷临走时留下一摞书籍、纸和笔,还有一个布包。胡图用布包里的钱上完小学,又上了中学,后来考入美院。
胡图沉浸在悠远绵长的往事里,酒,喝高了。
胡图就在六指的画廊里画画——竟然用胡子作画——或拖或甩,或戳或顿,或如龟蛇蠕动,或如狂风疾雨……
画毕,胡图烂醉如泥,竟不知昨夜所为。
六指把此画挂在画廊里。有人说画的是大胡子,也有人说画的是牛……虽众说纷纭,但一致认为,画里藏着悠远又丰富的意象,为胡图现代抽象派的巅峰之作。人们争相天价购买。
“你要名利双收啦!”六指对胡图说,“往后,你都用胡子作画。”
再见胡图时,六指发现,胡图的下巴白白净净的,胡子没了。
父亲的手机
中秋节将近。村人在花厅闲聊,看见半哑从裤兜里缓缓扯出一根绳子。会不会牵出一颗手雷?人圈不禁退后几步。不是手雷,是手机。半哑竟用上了手机?
半哑对着手机哇啦哇啦通话。斜眼走进人圈,从半哑耳边挖走手机。手机的“尾巴”锁住半哑的裤纽,半哑踮着脚尖,豁嘴配合着斜眼一张一翕的;斜眼矬着身子,歪着头,一本正经地通话。花厅里的人知道了个大概:顺子中秋节不回家了,春节一定回,一定!顺子在外面挺好的,不必担心,并嘱咐老爸不要累坏身体。
顺子是半哑捡的,半哑是条老光棍。顺子出外打工好些年没回家了。半哑告诉村人,这是顺子给他寄来的手机,以后不愁听不到儿子的声息了。
村人说,半哑,你手机啥号码?我给你通一个。半哑急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斜眼呵呵说,连我都不让通,你们还想通?这手机是半哑和顺子的“专机”。
半哑对邻里乡亲笑笑,豁嘴流下一挂口水。
幸福、热闹、团圆的春节越挨越近,可是半哑死了。半哑死于车祸,半哑接到顺子的电话就匆匆去往县城车站接儿子回家过年。这起交通事故半哑负主要责任,是半哑一门心思打手机自个撞上车子,所幸的是肇事者还主动赔偿死者家属18万元。
必须把这笔老爸的卖命钱交给顺子。其实半哑也不知道顺子在哪里,甚至没有顺子的手机号码。半哑的手机是斜眼送给他的,是一部无法通话的废手机。
行刑
她拢了拢短发,昂起头,微笑着,向着太阳。
主任向他发出开枪的命令。
他迈开脚步,挺直腰板,面无表情,朝她走去。
她是他的恋人。他和她相识于学生阶段,他是医专的,她是艺专的。
“等完成这次任务回延安,就结婚。”延河畔,他牵着她的手。
她点点头,依偎在他的胸膛。
他和她受组织派遣隐瞒情侣身份,潜伏在汪伪政府特工机关。
想不到他和她的又一次相遇却在刑场上。
他举起手枪。
他知道,背后,主任和特工们的枪口并不是瞄准她而是瞄准自己。他嘲笑这些枪口,要不是组织需要他继续潜伏,他和她将举行刑场上的婚礼。
枪口指向她的胸口。他的手没有颤抖,他的手不能颤抖。扣动扳机的瞬间,他听到天空大雁的一阵叫鸣。
鲜血洇开来。她用指尖蘸着鲜血,在胸口涂抹着。
她的胸口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一对比翼齐飞的蝴蝶。
她的代号“蝴蝶”。
他单线受命于“蝴蝶”。
她,就是“蝴蝶”?
她缓缓倒下,脸上带着微笑,向着他,向着太阳。胸口的蝴蝶,比翼齐飞。
她被抛尸荒野。
行刑回来,他即刻密令“蜜蜂”火速抢救“蝴蝶”。他是解剖学的高材生和神枪手,他的这一枪并没有让她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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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浙江作家姚庭(红墨)个人闪小说专辑:《生命,叩响人间之门》


红墨,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2018)、浙江省闪小说委员会理事、永康市文联杂志编辑。作品散见《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梯子爱情》荣获“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