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墨个人闪小说专辑:

《生命,叩响人间之门》

生命,叩响人间之门
我敲着人间的门。拒绝我入内。
医生说,我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救活率。
母亲在重症监护室,昏迷,嘴唇翕动。
冰冷的器械裹挟着我。已经七八个小时。医生说,宝宝,你很坚强,加油!
我一直在努力。
又七八个小时。我感到冷,好冷,越来越冷。一只无形的手把我拽到荒野。我不肯离去,我要躺在母亲的怀抱,我要吮吸母亲的第一口香甜的乳汁。可是我拽不过那只命运之手。雪片子碎玻璃般下坠,狂风卷起枯叶撒如纸钱,冰河像一条冻僵的蛇。赤身裸体的我被弃之荒野,狂风呼啸。我的脸渐渐褪去血色,心跳渐渐衰弱,气息渐渐虚无……
我对母亲说,医生已经尽力,我已经尽力。对不起,我坚持不住了……让我在心里最后一次叫您一声:妈妈!
忽如一夜春风来。风停了,雪止了,枝头绽出了新芽,竹笋拱出了泥层,河流荡漾着碧波。春之声袅袅娜娜萦回在我的耳边,犹如新鲜的血液点点滴滴注入我的心脏。我的脸洇出淡淡的红,脉搏恢复,呼吸渐渐匀畅……
黎明。
手术室里传出一声啼哭,极微弱,几乎听不到声音,却是我生命的第一声号角。
——生命的奇迹!
世界上所有的医生绽放笑容,为我轻轻地、轻轻地鼓掌。
母亲睁开了眼睛。
在昏迷中,哪怕是昏迷中,母亲一刻不停地对我呼唤——生命的呼唤!

河的第三条岸
为什么河神让她在河里游泳?河神永远不会告诉她,她也永远不会问河神。
一条曲曲弯弯的河,很长、很宽,自西向东流。
河的北岸,种植水稻、麦子、玉米……五谷丰登、春华秋实;除了庄稼,还是庄稼。
河的南岸,花团锦簇,馥郁芬芳,牡丹、月季、丁香……除了鲜花,还是鲜花。
河神对她说,你只能选择北岸或者南岸上岸,否则只能永远在河中游泳。而北岸只有庄稼,你将永远不能拥有鲜花;而南岸只有鲜花,你将永远失去庄稼。
没有庄稼,何以生存?她向北岸游去……
人活着只因胃囊和舌尖吗?她向南岸游去……
生命不存,又何以赏鲜花?她复游到河道的中央。
北岸和南岸都不是她的岸。她浮在水面。
有河的第三条岸吗?她问河神。
河神说,抬头向前看。
她望见远方——水天一色,北岸和南岸交会,庄稼和鲜花相连。
那是河的第三条岸。
可你还没有游到尽头,你的生命就结束了。河神说。
只要希望在。她向着河的第三条岸游去。
河水突然自东向西倒流。她在河道的中央打转转。
怎么回事呢?她问。
河神淡然说,这是一条神秘的河。
她依然没有选择靠岸——或者北岸或者南岸,眺望一眼远方,向着河的西方游去。
水流并不湍急,因为这条河从低往高流,旅程异常艰难,但她的前方是河的第三条岸。

焦尾琴故事新说
参加那场最美丽的婚礼,纯属偶然。我走进婚礼的现场时,新郎正在向宾朋讲述“焦尾琴”的故事——
他静静地站在静静的湖畔。天目湖美丽又悲伤。美丽是别人的,他徒有悲伤。只要身子往湖里轻轻一斜,他就成了一尾美丽又没有悲伤的鱼。他想。
有琴声传来,缓缓地,如微风吹皱湖面。
他的脚步被琴声牵引。
垂柳依依的石椅上坐着一位女子,黑发披肩,身材窈窕,面向湖面。悠扬的乐音从她的指尖汩汩流淌……
我知道你已听了多时。她说,好听吗?
他说,雾散开,暖阳出来,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你是诗人!她说。
差点儿被淹死的“尸”人。他竟然笑了,这就是焦尾琴?
他听她讲“焦尾琴”的故事。
蔡邕隐居溧阳观山,在一农家抢出一段尚未烧完的青桐木,制成一张七弦琴,因琴尾留有焦痕,所以取名“焦尾琴”。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他说,青桐木虽然被烧焦了,但依然可以制成音色奇绝的焦尾琴。
她面容姣好,冰肌玉骨,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眼睛……
明天还来奏琴吗?
只要你喜欢。她的声音如水。
一言为定!他说。
一言为定!她说。
她从膝盖上抱起焦尾琴,手伸向倚在石椅上的盲杖……
一场大火毁了他英俊的容颜,虽然进行了几次植皮修复,但丑陋的疤痕深深地烙进他的生命里。
他牵着她的手,咀嚼着她的那句话:青桐木虽然被烧焦了,但依然可以制成音色奇绝的焦尾琴。
我看见婚礼台上的新郎一脸幸福,新娘美丽如花。
其实,我也是个盲人。
焦尾琴的七弦已在我的心中拨响……

癫狂梦醒汤
黑大刀把白小刀绑缚上山,逼他做“军医”。
休想我为虎作伥!面皮白净、个子瘦小的白小刀软硬不吃。你也休想再做“神小刀”!黑大刀剁下他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白小刀挥着残手,叱骂黑大刀。黑大刀脑门上的瘤子一颤一颤的,命手下把白小刀押到洞外斩首。
刀起。
我要献方!白小刀突然喊。
原来也是个怕死鬼。黑大刀扯着鹅嗓说,你是外科医生,哪来秘方?
白小刀有一祖传秘方,名为“癫狂梦醒汤”,传至他,已是第五代。因他至今未婚,未及传子。若烂在肚里,如何救苍生?
若不信,你找个颅脑挫伤重症患者试试。白小刀说。
有个秘方留我,甚好!黑大刀说,若撒谎,再砍你不迟。
三年前,黑大刀掳了秋红做压寨夫人。秋红不从,以头撞石壁,伤了脑壳。秋红时常弹开大拇指和食指呈枪形,中指一扣,啪!打死癫狂魔。医院、民间都治不了秋红的病。黑大刀倒是对秋红真心,一直把秋红留在老家,让老娘伺候着。
白小刀望闻问切后,用左手写下“癫狂梦醒汤”药方:赤芍15克、柴胡10克、木通9克……
俩月余,秋红神奇康复。
没想白小刀还懂中医!黑大刀脑门上的瘤子又一颤一颤的。
可以砍我头了。白小刀淡然说。
白小刀救苍生,你却害苍生!秋红对黑大刀说,你更该服用“癫狂梦醒汤”!
1942年冬,黑大刀率队伍与小鬼子血刃秃鹫岭,殉难。秋红把黑大刀后人培养成才,给黑大刀母亲养老送终,守寡终身。白小刀左手操刀,一生悬壶济世,以99岁高龄仙逝。
此为后话。


纽扣
可以请你跳舞吗?一位男士邀请她。
他个头不高,但精神、干爽,雪白的衬衫别进黑色西裤里,没系领带。
舞曲如水流淌。他衬衫的纽扣被她的视线垂钓,瓷白、平面的蘑菇状纽扣。怎么没了第二颗纽扣呢?她思忖着。
那天,妈絮絮叨叨,但还是爆炒了一盘女儿最爱吃的螺蛳。盘里竟然有一颗纽扣,她搛起纽扣给妈看。
哪有纽扣?妈颇不耐烦。
筷子尖头分明是一枚螺蛳厣。
明明是一颗纽扣么。她找遍盘里、桌台、地面,没有纽扣。
别拿这耍妈了,今年你必须嫁出去!妈又一次下最后通牒。
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她对自己说。
七夕节,她参加了这次相亲露天舞会。
一曲终罢,她和他退出舞池,面对而坐。
她的目光告诉他,第二颗纽扣掉了。
他俯首又抬头说,对不起!我失礼了。
是送给情人还是被心仪你的人偷偷摘走了?她戏谑。
他摇摇头,腼腆地笑笑。
你也喜欢平面的纽扣?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他看着她笑笑,没回答。
回到家,她解开小宝盒的密码锁。小宝盒里空荡荡的,仅存着一颗纽扣——瓷白、平面的蘑菇状纽扣。那是爸爸衬衣上的纽扣。
爸爸离开母女俩8年了。
她把纽扣放在手心里,喃喃自语,能把这颗纽扣缝在他的衬衣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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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墨,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2018)、浙江省闪小说委员会理事、永康市文联杂志编辑。作品散见《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梯子爱情》荣获“第十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8)”二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