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晴日的午后,我一个人在水渠边尽情地挥舞着手里的镰刀,镰刀与芦苇相切的声音,酥酥的,脆脆的。毕竟还没有完全入冬,我割了不多久,就觉得浑身出汗了。我放下镰刀,伸了伸胳膊,然后席地而躺,躺在绵软软的芦苇上,仰望天空发呆。高远的天空里,我看到有一群南飞的大雁正飞越而过。望着它们,我不觉感慨,那成群的大雁永远是属于这片天空的,就像我这个农民的孩子永远属于这片土地一样。
午后的阳光很满很热,半躺在地上一晒,我有点儿发懒了。不一会儿,我看到大姨娘家的三姐骑着自行车过来,她在我跟前下了车。她带着一份同情和怜爱对我说:“大小弟啊,我刚看过小姨夫(指的是我父亲),他的身体不行了,今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听着三姐的话,我不觉喉头发热。父亲生病一年多了,花光了为数不多的积蓄,本来家境左支右绌,现在更是举步维艰了。目送三姐远去的背影,看着满眼的芦苇,想到自己未卜的前途,想到这个家不知到底还要穷到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父亲倒下后,家庭的重任全落在了母亲的肩上。那时,大姐和二姐都已出嫁,妹妹和弟弟还小,母亲就带着我做农活。母亲教我如何推稳独轮车,还叫我跟在邻居张大爹身后学如何扬稻谷。那时我的身体还单薄,第一次拿着铁锨扬不了多少下就觉得膀子酸痛。家里的稻谷需要扬灰尘,晒干才能进仓。小半天扬下来,双手掌心起了好几个水泡,我只能咬着牙,不能在母亲面前叫苦。
夏天雨水大,母亲带着我拿上铁锹到水渠边的稻田里借土护堤;冬天时季,母亲又带着我加工山芋粉丝。粮食虽够吃,但也并不多余,上交公粮的价格比市场上的价格要低得多,所以,遇上亲戚办事或逢年过节什么的,总需要一些花费,这些开支全靠卖山芋粉丝的钱了。我们那里把加工粉丝叫漏粉条,山芋面粉放明矾和匀后,经漏勺进热水锅捞出之后需要冰冻,第二天再把粉条上的冰砸碎抖掉,太阳晒干后就可出售了。我的双手每年冬天在抖粉条上的碎冰时,都会被冻得红红的肿肿的,待到晚上进了被窝时,双手一热就其痒无比,让我痛苦难忍。不管是春天种玉米,还是夏天割麦子种红薯,村前屋后,村上的人总能见到母亲带着我做农活的身影。在父亲生病的日子里,我除了学会做农活,学会了做饭和喂猪,还学会了在贫穷生活中如何咬牙度日。

那年春天,父亲病故。第二年的冬天,我穿上军装到了军营。在临行前的那个晌午,我拿上镰刀、扁担和绳子,到水渠边割了两大捆芦苇。回到家里,母亲从厨房里给我端来一碗放了两个鸡蛋的面条,说是上午卖了50斤稻谷,买了两斤鸡蛋和一斤筒子面,还煮了5个鸡蛋让我明天带着路上吃。我大口吃着久违的香喷喷的鸡蛋面条,眼泪就哗哗地淌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我离开了家。走到村前的水渠上,看着密密的芦苇花在北风中摇来荡去,那景物,就像母亲半白的头发,模糊了我的视线,潮湿了我的眼睛。我知道,从此我将带着母亲教给我的“在艰苦中感受生活”的人生理念离开这片贫穷的土地,像天空里的大雁那样,去闯外面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