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崔振林＿山水

           终年夤夜文牍工作，身心疲惫木讷。渴望长途远遁，以荒漠戈壁或草原湿地的苍茫灵药，滋养我几近抑郁崩溃的神经。

6月12日，利用积攒的休息日，邀约摄友兼“老司机”常乐，打算用三天时间，前往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乌兰和天峻两地拍摄鸟兽。12日清晨，早已抛弃刚下夜班的困顿，8点从西宁出发，精神焕发一路向西。经日月乡，过青海湖黑马河。我和常乐已不知在拍鸟兽的路上，往来这条线路多少次了，但依旧兴致盎然。正行驶在公路窝陷转弯逼仄处，右前侧车窗外似有灵动招呼，我急喊：“司傅！撒一脚！”老司机常乐老师，闻声制动。我按下车窗——1只小鸮立于水泥桩，来不及取我的设备，便低声快语对常乐老师说：你的机子快给我！……说时迟那时快，六七张片子入账。吁一口气，迅疾整理好我的相机，一通扫射后，稍待调整极别扭的拍摄姿势，那鸮已振翅而去……可惜！飞版泡汤了。

继续前行，抽空检视，发现竟是纵纹腹小鸮活捉了鼠兔，正待朵颐的场景。时速80、车行二十多分钟后，我侧窗外电线杆说再次出现小鸮。停车，从容按下快门。只可惜，小鸮飞行一刹那的靓影因角度，被电线杆遮挡大部，成了遗憾的废片。

我和常乐都说，此行第一拍得了“鸮捕鼠”，算是开胃菜，开门红啊。一路上见了几只立版大鵟，因拍摄无数，只草草捏了两三张而已。

下午到达乌兰县城，过东庄，向东南行约三公里至战备公路西侧的广袤荒漠湿地，远远望见数只心心念念的黑颈鹤。此时，阴云密布。观察发现周遭有五个种群、约五十多只黑颈鹤，距我俩不到一公里。站着拍，蹲着拍。再渐次向前小心踩着湿地沼泽上的小丘，拍累了坐在小丘上拍，全然不顾裤子屁股处湿漉漉。此时，我的脸上、后脖颈、甚至戴着帽子的头上，已被大蚊子叮了二十多个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生此境难得有啊！我之所以钟情黑颈鹤，把它称为仙鹤，就是倾倒于青海省鸟超逸绝伦的仙雅姿态。时间啊，请停止吧，我愿融化在这天地间，充当大美瀚海空间的一株沙棘、一颗草籽、一泓清水、一片淡云，添作恬静悠然鹤舞画面的薄雾清尘……

向晚，意犹未尽，满载收兵。回希里沟镇住宿，打算第二天一早再来，然后杀奔都兰湖。而后再折回此处捏上一些美片，再在县城住一夜，转天天峻滴干活哪成想，这个逡巡美味佳肴的计划，引出一段有惊无大险的波折。

13日清晨，满天彤云金银朝霞，预示天气会有麻烦。7点半从希里沟镇出发，二次到达昨日仙鹤出没处。四十多只仙鹤，分为若干小队，分布四周。我简直是顾此失彼——拍这个求偶舞蹈时，耳畔传来那群唳达九皋的引吭高歌声；转向拍此，眼角余光又看到那队振翅加速，继而低空盘桓；再移步拍，那边厢又呈现秩序井然、一字排开低头吃果果的场景；调转镜头，看见争风吃醋、竞相亮翅一展雄姿的挑逗场面；哒哒哒哒，再拍仪容安泰、配对儿整齐，闲庭信步、肩并肩，浪春天的新郎新娘……看我忙活得四脚朝天、张慌失措，一旁拍摄的老把式常乐老师笑道：“本事再大，你也没法收尽这世上的美好！”是啊，饮酒半酣最为得意啊。

此时，我目力所及，脑海翻腾的都是诸如“ 鹤骨风姿气貌嘉，舞龙飞凤自清遐…… 萧闲荆棘沼泽边，红蓼黄芦雪翅妍。妙舞裴回迎晓天，高歌宛转翥云天…… ”的词句。唉，荒原野外，也顾不得义理辞章韵脚格律了，谁叫我肚子里杂七杂八的货什多呢。

不犹豫了，收队！直奔拍鸟胜地都兰湖去者。

车行一个多小时，天降暴雨。继续前行，雨又渐渐小了。拐下公路，向东南方向进入巨颠簸的搓板路。此时的瀚海戈壁，又开始下起小雨。晕三倒四半小时后，正在建设中的都兰湖国家湿地公园跃然眼前。

这里的管护员们刚起床，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由于来过多次，和管护员已是朋友。常年在这里值守，孤独是常态，所以他们对到访者很热情，我们之间也因鸟兽、生态有许多共同话题。

大概是风大加之下雨，此次在这里逗留近四个小时，仅拍到石雀、荒漠伯劳、西域山鹛 、蓝额红尾鸲、黑尾地鸦、岩鸽等。观察到白骨顶、红脚鹬、文须雀、水鹨、灰雁、渔鸥等。而往日来此处见到的许多鸟种，如贺兰山红尾鸲、花彩雀莺、大石鸡、猎隼、红隼、白尾海雕等均未现身。更意外的是，此处常见的大种群鹅喉羚也不见了踪迹。管护员说大概是产仔季节，鹅喉羚都进山了。

好在离开都兰湖时，聊以自籍，总算是看到两只巴望想念的鹅喉羚。

带着些许遗憾，离开都兰湖，折回乌兰县城东，进入戈壁湿地寻找仙鹤。甫一拐下战备公路，一群黑颈鹤赫然眼前（距离约十米）！老司机常乐也感意外，兴奋中忙打方向左向急拐，意在拉开距离，找准最佳位置拍摄。我不顾颠簸，按下车窗，紧握设备，随时准备瞄准点射加扫射……恰此时，感觉座位一沉，老司机常乐说：“不好，麻烦了！”

停车检视，七座商务车后轮陷入湿地近20厘米。尝试发动两次后寸步未前，反倒陷得更深了。就在这个倒霉的档口，我还偷偷对着姿态怡然、渐行渐远的仙鹤按了两下快门。

远处有处彩钢房，常年有老两口在此处放养家鹅。我决定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些木板，垫到车下脱困。正在我和牧鹅阿奶找合适的板子时，远远听见常乐老师喊：“别找木板了，湿地没有着力点，千斤顶也放不成！”无奈，谢过阿奶后，我和常乐老师走上公路，寻求过路司机帮助。一个多小时过去，几乎没有车辆停下。只有一辆皮卡司机停车问路，我和常乐老师耐心指路后，皮卡司机一脚油门，单骑绝尘。细雨沙沙，凉风袭人。常乐老师说，实在无法就四处找大石块，然后搬来垫在车轮下，看能否脱困。我想，这荒漠戈壁哪里有许多大石头啊，即便找到也是猴年马月啦。看来，今夜要野营露宿了。正焦躁间，远处天际线处一白点缓缓向我们这蠕动。我俩遥遥向疑似车辆的白点招手。

二十分钟后，一辆越野车稳稳停在我俩跟前。说明我们的处境后，车上一尕娘娘说：“实在抱歉帮不了忙，因为车是借朋友的，怕有个闪失不好交代。万一施救不成反倒也陷在湿地就更麻烦了。”尕娘娘说得在理。她又说可以联系当地朋友，看能否帮我们。稍后，她说朋友们都是小轿车，无力施救，很抱歉。车上一尕小伙说，附近三公里处有一家农业社，负责人是个大学毕业的创业者，也是个热心肠。他肯定会帮助我们。随即，尕小伙开车送我到了农业社。找到了浓眉大眼、五官棱角分明的大学生。他听我说了境遇，点点头也不多说，径直走向车库，拿着一捆粗麻绳，发动雷沃欧豹大马力拖拉机……

到达“事故”现场，大学生还是不多说，挂上我们车前的拖绳，上机脚一点，我们的商务车解放了！给他报酬，他坚决不要；请他到镇上吃饭，他说忙着装燕麦呢，也婉拒了。我和常乐千恩万谢无以回报，只有祈祷好人好福，祝愿这位大学毕业生的创业路越走越宽广！

说实在的，常乐老师非常爱惜他的这辆七座商务车。只要有时间，总是里外拾掇得干干净净。可在我的撺掇下，毫不吝惜使用，此车早已成为我俩拍鸟兽的越野工作车了。此车，为我拍鸟兽立下了汗马功劳。

本计划在镇上住一夜，第二天去天峻。常乐老师说，车陷在这里，讲个小因缘，老天要留我们在乌兰好好拍片，再说天气预报说天峻下大雨，即便去了收获也是惨淡。转天再拍点仙鹤后走环湖西路，到兰花湖看看，如何？

好吧，我是从善如流，听人劝吃饱饭。第二天一睁眼，六点半，晴空万里！我俩发一声喝采！出发。

再次到陷车湿地附近，这次再不敢冒失。车停公路边，下车进入戈壁湿地四下张望——日前所见大规模仙鹤现渺无踪迹。十几分钟后，约二十五米处的低矮黑刺灌木丛中，袅袅娜娜走出两只仙鹤。乖乖怪怪！这已超出常态下人鸟的安全距离，它俩为何不惊不咋，依旧步态从容，或梳理羽毛或低头啄食呐？个头稍大的雄鹤不时正面对我，傲然淡定伫立。不待多想，先各种参数、各种姿势地按快门吧。

十几分钟后拍累了，检视所拍画面，原来其中的雌鹤折瘸了右腿！怪不得啊，这雄鹤果然不仅仙风道骨，且大义担当，绝对是条男子汉！牠的瘸腿媳妇没吃饱，也不安全，牠是绝不会独自逃离安全距离以外啊。这难得的自然教育课堂，好好给我上了一课。择句赋辞一阕：应奏天上律，不使尘中寻。 潇洒二仙鹤，对之高兴蕴。不拍了，天境万类哪能穷尽。我若再拍，就是贪得无厌，与这对儿鹤夫妻的信义相比，我会显得卑鄙猥琐。

向东，走环湖西路，至兰花湖。全球气候变暖，雪山冰川融化速度加快，降水增加，使得水源充沛，眼见此处湿地扩大、湖水面积大增。对这种生态环境变化，个人觉得不宜急着作出生态向好的一种判定。对于生态环境改变或某种生态现象的后果，需要长时间（起码得二三十年甚至一百年后）才会显现。

在通往兰花湖的乡间便道两旁，蒙古百灵、草原大百灵、凤头百灵、云雀等站在网围栏水泥杆上，婉转啁啾，夹道欢迎。草丛中不时窜出欢天喜地、行周公繁衍仪式的草原兔。浅表湿地，有红脚鹬欢快觅食。巡视许久，未见心仪的凤头麦鸡和常年栖息于此的一对儿黑颈鹤。

下午四点左右，至兰花湖边的一泓海子。蓝天淡云掩映，波光粼粼宛若银汉璀璨。数只白翅浮鸥上下翻飞、极速 倏然，似蜻蜓点水，扑食水面上的蚊虫。我们在此流连修整两小时后，打道回至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