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骆久红,祖籍湖北蕲春,出生地新疆阿克苏,居住地山东东营。教书育人三十载,闲暇时舞文摄影。出版过散文随笔集《流年碎影》,文章散见纸媒和公众号,偶有获奖。

王桂林,笔名杜衡,是近年来活跃于黄河三角州、中国乃至世界诗坛的一个独立的诗者。先闻其名,后见其人,再读其诗。
白皙,修长,有点弱不经风的样子,戴一副金边眼镜,和我刻板印象中的诗人形象比较吻合。一双貌似睁不开的,眯成细缝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波澜。和他聊起有人每天都写一首诗,顿时,眼睛睁大了,露出犀利的光芒,“诗歌哪能天天写呢,那样会把诗写死的!”原来,诗歌在他眼里,是有生命的。
诗人为什么写诗,不同的作者有不同的回答。诗歌可以抒情言志、诗歌可以锻炼心灵、诗歌可以倾泻愤懑、诗歌可以鞭挞丑恶。在王桂林这里,诗歌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我想,比起他的作协副主席、文化商人的身份及角色,他最在意和认可的是,诗人这个身份,诗歌已经融入到他的血液里,成为他生命长河中跳动的最美妙的音符。
我偏执地认为,写诗不需要理性,诗人在创作时,他的思维应该像是奔流的小溪,清澈、任意、自在。商人呢?在商言商,利字当头,无论是商业策划还是经营管理,都需要慎重理性的分析和判断,与写诗那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如同磁极的两头。有些好奇也有些感慨,一个人到底要经历怎样的历练,才能如王桂林这样,在商人和诗人这两个角色之间转换自如?上帝是否在眷顾他,我不得而知。
王桂林安静时,那低眉敛眼的姿态,仿佛一个圣徒在心里默念着圣歌,沉稳又谦卑。当他吟诵自己写的诗歌时,就像碳在体内推积、崩裂并燃烧,激情又狂放。
王桂林是感性的。黄河三角洲这片土地,给予了他宽阔的视野,天生的诗人气质,使他善于在平凡生活的场景中提取诗意的元素。
大雾使黄河三角洲一无所见
它感到自身的缥缈与苍茫。
我和三角洲曾经是
一样的土地模糊而沉默
如今更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大雾中的黄河三角洲》
乡土是每个人身上无法磨灭的印痕,对于我这样的,从年轻时就离开故乡,漂泊在外的游子,提起故乡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充满依恋的感情。只要触及到描写故乡的文字,总是会触碰到心底最柔弱的地方。我是没有资格说故乡和我浑然一体,看到这段文字,居然有些羡慕王桂林。我们每个人其实都一样,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飞的多高,故乡永远在那里,紧紧攥着我们的心。
我轻轻地撩起水到她肩上,水,沿着她肩颈松软的皮肤流下来,经过一些曲折的路程,流到她的乳房。就是这一双乳房,养大了我。我姐姐、妹妹和她另外三个儿子。而现在它低垂着,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和谦虚。----《为母亲洗澡》
几乎是有点羞涩地,想象着诗歌中的画面。这样直白浅显的文字,寥寥数句,道尽了母亲平凡又不平凡的、辛苦而又曲折的一生。王桂林把他的深情柔情,毫不吝啬地给予了生养他的土地和亲人,歌颂母爱的文章、诗歌比比皆是,这一首直抵心灵深处最柔软之处,母爱在那里开出了圣洁的白莲花。
王桂林是理性的。他始终带着迟疑的目光来凝视这个世界。
一方面积极地投入生活,每天忙着写诗、写字、画画、会友、喝酒……人间烟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另外一方面,他对这个世界又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总是小心翼翼和世俗的世界保持适度的距离,生怕离得太近,失去了写诗的灵性。说到底,诗歌毕竟属于阳春白雪。他以一个旁观者及参与者的视角,拷问一个问题,我与世界的关系是怎样的?
身体的阴暗如同这世界。一盏灯在里面忽明忽灭。我看不清世界的脸,世界也看不清我的。我的一生正如一个梦境,有醒来后的怔忡和荒芜,有无法连缀的记忆、碎片。----《身体的阴暗如同这世界》,诗人的批判精神在这里略露端倪,有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理智与清高。
王桂林是迷茫的。他时而认识自己,时而又怀疑自己,在本我、自我、超我之间,纠结不已。
我是我的一口气,自己才是自己的钻石。我和自己会常常相遇,但它们不是一个词。------《我自己》
他是我,又不是我 向外,他比我空洞 向内,他比我圆满 他在我身上沉睡 他是颗定时炸弹---《自我》
我从小就没有自己的个性。我从小就像个别人。我长大后也没找到自己的道路。我想走的所有道路都有人在走。我一直跟在别人后面。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我活着纯粹是闹着玩儿。------《我》
这几首诗歌,应该不是同时创作的。我仿佛看见作者拧巴无助地看着本我、自我、超我打架而无所适从,最后一句“我活着纯粹是闹着玩儿”,有点自嘲、有点诙谐、有点冷酷。其实这个问题不止困扰他,也困扰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穷尽一生,用心用力思考,估计也难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
王桂林是坚定的。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诗,成立“星雨诗社” “上玄月诗社”,组建黄河口诗人部落,直到今天,青春岁月匆匆而逝,写诗的激情,创作的热情始终未减。他说,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写出三首自己认可别人也喜欢的诗歌。写诗与他而言,就像呼吸那样自然,“此前我一直把写作诗歌作为自己的宗教,认为写作之路就是朝圣之路。我们是万物之灵,知善知恶,有爱有恨,探诘前世,追问来生。如果没有信仰,没有一盏神灯照耀我们,我们如何在这个茫茫尘世里落脚,用什么疗治精神苦痛,抚慰心灵忧伤,又怎样才能身心安宁地走完此生呢?我认为,每个人心中都要有一个耶路撒冷。”
是什么让我再一次回到这里 久久地,久久地不愿离去 我用泪水擦拭哭墙上的泪水 一把刀深深地插进心里 没有缘由的苦痛降临体内 当我重返朝圣之路 心中原有的十字架 突然歪倒,破碎——贪婪地吮吸一切,将橄榄山的石头抱进怀里再一次,再一次抬起谦卑的头密密的十字架在山顶发光
我低声说:我爱 即使此生再不回来--《重返耶路撒冷》
王桂林是浅白的。他的诗歌没有生僻的词语,毫不晦涩,只要认识汉字的人几乎都读得懂一二。意象大部分来自他的生活。他的母亲,妻子,女儿,女婿,外孙等都出现在他的诗歌中,这在别的诗人那里很少看见。浅白不代表肤浅,读过不表示读懂,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你觉得他写的诗,太简单了,近乎大白话,可读到诗眼时,往往会令你怦然一动、或莞尔一笑、或幡然醒悟。
我把洗净的衣服 挂在晾衣绳上把自己袒露在风中 青涩的童年飘舞 燃烧后的青春和爱 颤抖,摇摆…… 我没有在阳光下耗尽自己 拧干的衣服,仍然有水滴落 也许一会儿 就会被风吹干——但现在 晾衣绳被湿重微微压弯 那绷紧的琴弦 一如往昔----《晾晒》
观察生活、体验生活、提炼生活,一个敏锐的诗人,总爱把目光所及之处,极力用自己独有的诗歌语言表现出来。生活中处处皆有诗意,这是王桂林的诗歌题材广泛性的原因之一吧?
王桂林是深刻的。他是一个对诗歌持之以恒地葆有宗教情怀和探索精神的人。他无休无止地歌咏时光和命运,歌咏美、思辨和大爱,世界万物也均能在他那里幻化出哲学思考和玄想诗意。
和自己相遇
在另一个时辰我和自己相遇:
我知道他就是深埋的我,
而他不知道我是浮在世上的他。
我们相互打量,不知话从何说起。
灰
灰。尘灰。灰烬。
一个词的三张脸,
在同一时间的洪流里
有着不同的温度,和表情。
从这里,我读到的是无奈。我们常说时光飞逝,其实,时间是永恒的,它不会飞逝,飞逝的是我们,我们每一个有限短暂的生命个体,在宇宙的时间表里,如同尘灰化为灰烬。
黄河,一路奔腾,向东入海,壮美曲折,既有壶口瀑布的气势如虹,也有黄河入海口的宁静宽广。王桂林,这个喝着黄河水长大的农民的儿子,如今仍然生活在入海口的诗人,其儒雅平和的外表里,包裹着一颗狂野不羁的心,那是对诗歌永无止境的追求,那是在灵魂深处镌刻的对诗歌的魂牵梦绕的爱恋。
谈及目前新诗的流派,他说,我不属于任何流派,我是独立的作者。不屑于哗众取宠,不刻意标新立异,在诗歌创作道路上,他会一直坚持自己认定的东西。
诗歌是王桂林的信仰,是他的救赎。写诗吟诗使他远离了庸常生活的苦恼和忧伤,拂去了世俗情感中的锈迹和尘埃。他是一个在俗世生活中,肆意张扬诗情的诗者,是一个在黄河三角洲不停行走的孤独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