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基本康復了。

自己走著進了家門。

想起月前被擔架抬著上了救護車進了濟南的清形，父親更是感慨，看看自家的院子，沒啥變化，只是那盆久違的地瓜榕重現了生機。

這是父親最喜歡的盆景。一個月前枝條毫無征兆的干了，葉子也掉光了。原以為就是這樣了，沒有想到現在又發出了新芽，葉子比以前不多，但肥厚而茁壯。

以前它可是綠油油的，枝繁葉茂，亭亭如蓋。父親養了多年，地瓜已經長大了不少。別人不讓動，自己按時澆水，每天用濕布擦拭葉子。經常的搬進搬出，細心伺候。閒下來，偶爾一個人看著它發呆。每當有人贊賞它，父親就如同自己被贊揚一樣，高興之情溢於言表。

原本它是擺在水管旁邊的葡萄架下，後來葉子全部掉光了就被移到了角落里。沒有人澆水，沒有人搭理。誰都以為它完了，沒有想到父親病癒了，好久不見的它也頑強的冒出了新芽！這有點不可思議。

更出人意料的是，也就幾乎在它被移到角落裡的同時，父親好無緣由的病倒了。

當時不在父親身邊，當聽到父親突然間癱瘓在床，不能自理的消息，頓時手足無措，心急如焚，如當頭棒擊，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只想趕緊回到父親身邊。好在周圍的同志幫助我出主意，抓緊聯繫了济南的醫院。我一邊就近趕往濟南聯繫醫院，找大夫；一邊聯繫救護車，讓弟弟陪護前往醫院。

當天住院，很快手術。父親頸椎的三四節壞死，在大腿上取下了一塊骨頭，用鉚釘連起頸椎。因為傷病周圍神經豐富，父親在手術前後疼得死去活來，痛苦不已。當時他已經不能活動，但是思維沒有問題，語言功能沒受影響，只是身體不能自理。他眼睛的余光只要看見我在身邊，就不言不語，聽任醫生擺布。只要聽不到我的聲音，就催問母親。我很清楚這種時候他是最需要我的，這是他無助無奈的時刻，什麼也比不上此時的信任和陪伴。

當時我還在市政府辦公室工作，給市領導做秘書。領導秘書風風光光的，乾乾淨淨的，很多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特別是在仕途中混的年輕人，更是可遇不可求。但是父親突然發病並且病的這麼厲害，讓我對生死的認識有些猝不及防。想起他剛剛50歲就突然癱瘓，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再站起來，不知道還能不能活下來，心裡頓覺有無窮的恐懼和憂慮。父親在濟南住了一個多月，我和母親日夜相陪，不敢離開哪怕半天。

手術期間，領導兩次到濟南开会办事顺便探親，催我回去上班工作。領導說，家裡人兄弟姐妹不少，都替換一下，你沒有必要一個人一直陪着。

但是，我不这样认为。在一个家庭中，孩子们是枝叶，老人是根。没有根的树，怎么可能有大树的枝繁叶茂？为人儿女，在父母这里責任都是一樣的，誰也不能代替誰。上班時你是國家工作人員，好好工作，是為國盡職盡責。在社會上又各有分屬，是一個家庭成員，有著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二者皆是人在這個社會上固有的角色，都有應盡的義務和擔負的責任。把個人的責任推向社會，以公而不能有私泯滅人性，都是有違公德和正義的。父親之于我是唯一的，而我之于父親也無人替代。我是家里的长子，老人已經到了需要我的時候，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沒日沒夜忙忙碌碌。因此我勸領導另外選一個秘書，經過這次，我更想在以後的歲月裡多點時間陪陪老人。

領導無語，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可能覺得我在自毀前程吧。人很多時候面臨取舍，有取必有舍。别人不清楚个中缘由，我这样做其实事出有因。

小時候聽姥姥說過，父親3歲喪母，爺爺把8個月的叔叔送了人家，一擔筐挑著父親和全部家當，帶著三個大爺，逃荒進了孤島荒窪。住地屋子，吃小野豆，飽一頓，餓一頓。家裡沒有個女人，兄弟四個，過了季衣服也換不下來，棉襖里的套子都團在襖下面打了綹。入了伏，蚊蟲肆虐，渾身上下叮的淌水流膿，受盡了罪。我當時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讓父母過上幸福的好生活！

和弟弟妹妹都成人以後，父母此時也一身傷病，便把父母接到了縣城，在城邊村買了一個院子，讓兄弟們幫忙收拾了一下，總共花了一萬六千塊錢，就這樣住了下來。老人在哪，哪兒是家。我們變成了北十井村人。

我們雖說條件不是很好，都是工薪族，但是讓老人衣食無憂還可以做到。父親自幼孤苦伶仃，飽嘗人間苦难，辛辛苦苦把我們養大，很不容易。我更為感動的是，在我們老家如此偏僻惡劣的環境中，他從3歲開始，在沒有母親照顧的情況下能把自己養大，讓自己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跡。因為他的出色，因為他的傷痕累累，這才有了我們一家人，有了我們的今天。他现在老了，身体也不好，不能没有人照顾！沒有什麼可以比一家人都在一起更好，也沒有什麼可以比一家人健健康康的更重要。

功名利禄，无穷无尽。弱水三千，我取一瓢足矣。

不几年，我在市裡買了房子，父母就從北十井村搬出來到東城居住。那顆地瓜榕也寶貝似的進了城。現在這顆樹被父親精心的擺放在陽台上，按時澆水，經常施肥。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可以看，但是不能動。

世間悠悠萬事，皆莫大過生死。

這顆盆景中的榕樹，與父親共同經歷了生死的考驗。与我共同見證了生命的無常，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珍貴。

當我從濟南回到久違的家鄉，當父親與死神擦肩而過，是它的怒放，昭示了我們全家的幸福和好運。用父親的話說，這顆樹就是他的命。

我最近發現，這個盆景枝繁葉茂，竟然有新芽冒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