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梢黄,刀鱼长”。这是黄河口的民谣。
端午前后,正是麦子熟、刀鱼肥的季节。我们村子在黄河入海口南岸,幼年记忆较深的美味莫过于麦熟时节的黄河刀鱼了。
我和母亲喝茶聊天,30年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那是麦收开镰的前一天。
父亲磨好了镰,看看吃饭还早,拿上网骑自行车去了黄河边。
一会儿的功夫回来了,车把上用柳枝串着5~6条大小不等的刀鱼。
屋里锅上蒸着馒头,院子里煎着刀鱼。弟弟妹妹围着锅台转,看着刀鱼油滋滋的煎出来,在香香的味道里咽着口水。
那个年月,除了割麦子的辛苦至今想起来仍让人头皮发麻,其他的回忆还真是挺美好的。
“你们都没真正见过吃刀鱼”,
听我们说起刀鱼,父亲打开了话匣子。
七八十年前,爷爷带着父亲和仨个大爷逃荒下了大孤岛。在一条黄河小河汊边上搭起窝棚,住了下来。
约摸在五几年的时候,爷爷在房前路边开了一个马车店。说是马车店,其实就是几间草棚子,外面用泥巴糊起来,是个给过往的行人喂喂牲口、烩烩干粮、歇歇脚的地方。
当时,大孤岛人来人往,马车店生意挺好。村子往东不远,便是黄河农场。农场里人多,进进出出来办事的也多。这些人大多是吃工资的,经济条件好,因此经常光顾小店。店里最受欢迎的有两个菜,一个是盐水腌熟鸡蛋,一个是煎刀鱼。
那个时候,黄河在神仙沟、甜水沟、宋春荣沟等处分流入海,黄河入海口沟汊纵横交错。原始的生态,人迹罕至,却盛产鱼虾。
每年到了麦熟季节,便是刀鱼最肥最多的时候,河汊子里打鱼的小船一下子就多起来了。打鱼的船上,一般两到三人,选一边是立岸、一边是缓滩的河沟河汊,由一人扯着网在上游固定渔网,其他人驾小船贴陡岸顺流而下撒网,几十米、上百米不等。网到头以后,拿竹篙锚定小船,其他人把网拉到滩上。
网一起,上面挂着的全是白花花的刀鱼。大小不等,大的一般能到八、九两,三年生的刀鱼差不多得有一斤重,偶尔得见。刀鱼离水就死,人称“贵而难得”。一网下来,滩上能堆个银色的小山。少的几百斤,多得上千斤。
买鱼的早早的就在岸边候着。看到起网的丰收景象,跑下来帮忙摘鱼。刀鱼上货价格比较稳定,一斤一毛五、六。年年下来,大差不差。
黄河入海口海淡水交汇处浮游生物丰富,是黄河刀鱼觅食成长的地方。每年农历三月中旬黄河刀鱼结伴溯流而上,到东平湖产卵、孵化。鱼卵变成小鱼后,便顺流而下,再回到河海交汇处成长,在渤海湾过冬,大约二、三年成鱼。刀鱼以幼鱼和小虾为食,形如利刀,背厚腹薄,细鳞银白,游速如梭,长约尺许,肉质细嫩鲜美。
父亲眉飞色舞的说起他当年到黄河故道推刀鱼的故事。
当时他十二、三岁。早饭后推个独轮车出门,临行前带上两条布口袋。大约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进入黄河故道深处捕鱼的地方。把两条口袋盛满,能装一、二百斤。
最令人开心的是,打鱼的船家会管一顿饭,让前来买鱼的人饱餐一顿刀鱼。
他们也会弄。先是选大点的刀鱼,剁去鱼头鱼尾不要,从中间平着两刀,去刀鱼大刺,用刀将刀鱼肉剁到细碎如泥,攥成小饼子。岸上支起铁锅,随处可见都是荆条棵,捡来把锅烧热,在铁锅上沿三分之一处,把鱼饼子绕一圈贴满。
随着锅越烧越热,刀鱼油顺锅而下,滋滋爆响,慢慢越积越多。一会儿,着锅一面的鱼饼已经发黄,用手一按鱼饼,铲子一铲,翻过来继续贴上。等到鱼饼两边煎好了,再选大点的刀鱼,在桶里盆里澄清的河水里一洗,也不开膛,用刀啪啪一剁,头尾不要,把刀鱼段放进锅里煎炸,随后倒入澄清的黄河水,大火烧开。一会儿锅里的鱼汤,就和现在的豆浆牛奶一个色,白白的,香香的。再放上盐和葱花,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扑鼻的香气。
几个人高高兴兴的围过来,吃鱼饼,喝鱼汤。他一气能吃四个鱼饼子,喝两三碗刀鱼汤。吃饱了喝足了,推上车子,不停歇的赶回家。
到家以后,爷爷把刀鱼洗一下,稍微晾晾控控水,就放锅里煎,煎到鱼发黄,划过来继续煎。煎好的刀鱼,一条条平摆在盆里、小瓮里,一层层撒上盐水。这边在煎,那边已经有客人在等着买。一条刀鱼卖一毛五分钱。大的多要几分,小的少要几分。
黄河刀鱼生如银梭,通体雪白。煎出来,却浑身金色,又似金梭。金梭银梭,织就了黄河刀鱼短暂而美丽的传奇。
说到这里,老人眼里有光,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回忆。
前些年,由于黄河断流时间越来越长,黄河生态破坏严重。最长年份,黄河一年断流时间达226天,黄河三角洲海水入侵,生态退化。黄河下游的人们,人畜饮水已经成为问题,黄河刀鱼在黄河口绝迹。
为保护黄河,国家实施了小浪底工程。工程启用以来,黄河保持了常年有水不断流。经过20多年的恢复,黄河口生态渐渐得以修复。久违了的黄河刀鱼,连同一个传说,又开始进入黄河口人的生活。
破坏一个区域的生态非常简单,灭绝一个物种也仅仅只是需要让一条河干涸而已。但若想恢复却并非易事。
黄河刀鱼失而复得,用了将近二十多年时间。又见刀鱼,和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刀鱼山”不可同日而语。
此刀鱼非彼刀鱼。
过去黄河里刀鱼多的得用小车推,现在河里的产量,怕是一只手就拎得起。但这仍然是件大喜事。这是水利工程的魅力,也是黄河生态修复向好的印证。
现在的黄河口,河水滔滔,河汊清清,苇荻摇曳,鱼虾肥美,“荒川横流绿升烟”,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这里,是黄河刀鱼的故乡。
一个令人迷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