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武安文联
在喧嚣的清晨醒来,忽然就怀念起儿时的端午。老院儿里年老的石榴树盛放出满枝满桠的火红,浸泡在水桶里的艾草散发出一丝清苦的药香,粉嫩的夹竹桃儿摇曳在五月的微风中。
小时候唱童谣:五月端午不戴花,死了变个红嘴雀;五月端午不戴艾,死了变个红小鹑儿……那时候总是害怕这些传说应验,于是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剪石榴树上最新鲜的花儿簪在头上,艾叶是父亲头天从田间地头割回来,怕打蔫儿,提前泡在凉水里。它们在母亲的巧手下,带着凉凉的晨露一并盛开在我新扎好的辫子上。母亲拿出针线盒子,精心挑选五色线,食指轻捻,手掌在小腿上来回轻搓,一根儿结实漂亮的花花线儿就挽在 我的手腕上。如今老院儿已人去屋空,我的孩子们再也体会不到被艾草鲜花装点出满头芬芳的童年端午,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幸福。
其实,我一直在寻觅一种味道。岁月的丰盈,物质的充裕,都敌不过内心对一种味道的追忆。
五月的油菜田溢满丰收的味道,小小的荚壳里盛着饱满的果实。油菜开镰喽,打谷场上、房前屋后、堆成小山样的油菜荚在阳光下噼叭炸裂,连空气中都弥漫了油脂的芳香。这是五月的馈赠,榨油坊里,乌金般的菜籽儿从机器这头流进,黄金般的油料从机器那头淌出,琥珀色的菜籽油装满了农家的瓶瓶罐罐,黑黑的油渣饼挤在编织袋里,这是上好的肥料,它们反哺油菜田,来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家家支起了油铛,炸麻糖、炸菜角、炸糖糕,欢滚的油锅、美味的食物是庆祝丰年最好的方式,这是端午的序曲,带着滚烫的温度。
芒种的季风挟裹着金色的麦浪向村庄袭来,麦熟一晌,母亲早已将一捆捆草绳浸在硕大的洗衣盆里,湿润的草绳捆扎麦秸,触感绵密不磨手,捆出的麦秸个儿大而结实,麦秸的扎实程度也代表着这家主人的勤劳和能干。馋嘴的孩童擓着荆条篮子跟在割麦的大人后面,捡拾落在麦茬中间的漏网之鱼,这些捡来的麦穗属于战利品,等不及回家,就在地头儿燃一堆秸秆,将篮子里的麦穗扎成整齐的一束束,在小火堆儿上来回翻烤,火舌轻燎着麦芒,麦粒成熟的焦香诱惑着味蕾,捋一把麦籽在手心,双手搓掉麦壳,用嘴轻轻吹去,将一手窝燎麦一把扣入嘴里,此时的麦粒儿,麦浆充足、颗粒紧实、口感清甜、香润弹牙,麦香留在口腔里久久回味,吃罢再抓起旁边的塑料水壶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通猛灌,直叫一个酣畅。
麦收过后,颗粒归仓。盆满钵溢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丰收的欢愉无以言表。端午将至,回娘家的节礼一定要丰盛而圆满。地里新下的小麦,磨成上好的精粉,蒸上一锅锅又大又白的馒头,用旧年的蔓陀罗花壳蘸上殷红的花汁,雪白的馒头上便开出了一朵八角形小花,像少女眉心的一点朱砂痣,俏皮可爱,再捆几盒时兴的点心、掂两瓶陈年的老酒,女儿丰厚的端午节礼彰显的是家境的殷实。俗话说 “五月蒸馒头瞧娘”“七月姥姥来送羊”,姥姥自女儿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每年七月初一送面羊给外甥(女),一直到十二岁,用“羊羔跪乳”的寓意让外甥(女)时刻不忘母亲的养育之恩。这一来一往,娘家也借“送面羊”的机会和女儿一家增进感情。我姥姥去世的早,我无福享受姥姥“送羊”的荣耀。发小儿东风的姥姥是矿区薛村人,薛村当时的富庶闻名方圆几十里。东风姥姥又是极为讲究、极为排场的大家闺秀,做人做事都阔绰敞亮。所以,东风家每年迎接姥姥的送羊仪式就成了我最大的期盼。送羊这一天,姥姥家的亲戚抬着簸箩,簸箩里有栩栩如生的母羊,牵引着形态各异的小羊,每只都有尺把长,个个生动可爱、憨态可掬。吃“羊”前,先用红绳将“头羊”拴起来,吃完“羊”后,再把红绳戴在孩子手上,祈求一生平平安安。姥姥返家时,把面羊里的一只“回头羊”带走,寓意幸福长久,绵绵不断。我总能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东风家里,然后分得一只小肥羊。回家后,捧在手里、搂在怀里,却总也舍不得吃。直到现在,我依然对发小儿、对姥姥充满感激,因为她们真诚的善良、她们无私的分享,实现了一个没有“羊”的孩子最迫切的梦想。很幸运我童年的缺憾因为遇到东风姥姥不治而愈了,这份幸运历经三十多年依旧温暖如昨。
农忙过后,走街串巷的货郎担儿就粉墨登场了。货郎不用吆喝,只转动手中陈旧的拨浪鼓,那哒蹦哒蹦的声音便如魔法的牵引,只引得穿红着绿的新媳妇,粉面含羞的大姑娘,以及我们这帮手里没有半毛钱的半大孩子把货郎担儿团团围住。货郎挑的是两只细铁丝编织的正方形铁笼子,笼子上有一扇只可伸进一只手的小门儿,我们趴在铁笼子上隔着细密的窟窿眼觊觎铁笼子里的耳坠、项链、胭脂盒、雪花膏和花手绢,看上哪个,用手不停的指,就它、就它、就它,货郎打开小铁门,大手伸进铁笼,精准地拿出小物件儿,我们偷偷把妈妈攒在门旮旯的毛尾儿(头发)袋一手递给货郎,一手接过心仪了好久的小玩意儿,那可是妈妈平时梳头时积攒的长头发,只等兑换针头线脑,为家里缝被补衣,却被我们捷足先登,那种集忐忑和兴奋于一身的获得感,多年之后依旧在心里悸动。
小时候的夏天天空很高,夜晚的星星特别亮,大人们在水井旁摇着蒲扇聊着天儿,我们小孩儿把黄瓜西红柿湃在井水里,玩疯了跑累了从水桶里摸一个西红柿,衣服上一蹭,三五口下肚,井水的凉意合着西红柿的酸甜,驱走了暑天的炎热。跑到供销社买一分钱的明矾,菜地里挑出厚实肥美的眉豆荚叶子,洗净墙角旮旯里那只陈年的破碗底儿,用小石头把凤仙花细细捣碎成酱紫色的花泥,空气中弥漫着草本植物特有的清草香,深吸一口,陡增无限的喜悦。入夜,母亲捏一块花泥轻覆在指甲上,用两片豆荚叶子把每个指头包裹的严严实实,缠上红线,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这一抹红,永远不会褪色,但它会随着指甲的生长,一点点被减去,就像成长的印记,一点一点地消失,再也不见。
编辑:孔建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