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许金星,1956年生,笔名“太白”。1975年从教,至今从事一线教学;高级职称。农工党乌兰察布市委员会副秘书长;内蒙古文联会员,呼和浩特市文联会员,乌兰察布市书画院院士。2001年乌兰察布盟行政公署(现乌兰察布市政府)授予“乌盟跨世纪中青年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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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梦高考
作者:许金星
“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人生从来不用害怕各种各样的考试。能考,才能有机会,如果没有其它可拼的,也只有在考场上见高低了。每逢高考季,社会的关注度总会与季节同步升温,热度甚至会一直持续到高校新学期的开始。哪一家父母不是望子成龙?哪一个读书人不想金榜题名?任何一个清平盛世,也总会大力畅通拓展进仕之路,让更多的有志青年如愿以偿。
然而,暗黑与扭曲也是社会前进必须经历的曲折。或者奸臣当道,或者昏君误国,或因自然灾变,甚至天象异常,往外就会暂时中断科考。比如李林甫把持朝政的时代,就连大唐盛世也居然创造了“零录取”的千古纪录。自然,那个朝代的陨落也就此拉开了序幕。而因为自然灾害取消或者延期了科考取士却也不足为奇。比如唐文宗时代由于蝗灾,被迫取消了当年的省试和殿试。不过为了弥补国家的损失,还特意增加了第二年的春闱。比较有趣的例子是,宋仁宗时代,为了等待病中的苏辙,朝廷居然答应将殿试推迟了二十天。皇榜发布之时,仁宗甚感欣慰,甚至说“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果然,三十年后的苏辙成为了哲宗的宰相。人才总是国家的希望,因此,古时候正科之外还不时地加开恩科。恩科之例始于宋,明、清还有沿用,例如康乾时代就曾加开过五次恩科。果然不愧康乾盛世。
历史不会忘记,者我们的国家整整十年中断了全国高考,很难想象那是一场怎样的噩梦。尽管后期也曾试行过所谓“推荐”入学,可是大学课堂毕竟不是扫盲班,于是不得不稍微兼顾一点基础知识,可是多年荒疏学业的张×生们连初中课程也不曾学完,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了不走寻常路。笔者还算幸运,尽管只是跨越式“读”完了高中,而且还赶上了中国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招考,而且有幸得中。相比之下,家舅却遭受了更多的曲折。每逢高考时节,面对如火如荼的备考、送考及助考情形,也就不免想起了那些过去的事情。
舅舅是姥爷唯一的儿子,当然也是姥爷全部的期盼。因此,为了能让他的儿子考取功名,姥爷几乎拼尽了全力。因为时代的变迁,他自己已经沦落为农民,因此就不甘心儿子也一直种地。国军文职官员的见识,毕竟不同于一般庄稼人。
姥爷的家境其实一点不差,有名有望的当地富户,良田美宅有的是,窖藏的银元也需要几只半人多高的坛子来盛装(大跃进以后的大饥荒,当地想方设法翻找出来的那些库存曾经有效赈救了灾荒)。太多的田地当然自己也种不过来,那就不得不雇工经营。而除去工钱的剩余价值,也用于投资创办实业,诸如油坊酒坊以及当铺酒馆之类的。混乱年代也有忻州人卷逃或者匪兵打劫一类的事情。至于当地乡邻,也少不了周济救助的善举。姥爷亲手种植的几片树林至今茂盛,那是我每回祭拜必须瞻仰的景点。那个时代,邻里间的友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社会资源。因此,就连土匪进村也一时半会打听不到实情,这样也就有了应对的时间。曾听家母讲述过匪兵打劫的惊险故事。因为及时得到乡亲们的报信,大人们纷纷离家躲避。那时候,姥姥如果抱着怀中的幼女,肯定是跑不快的,于是就只好把熟睡中的孩子暂放在牛槽里。吃饱了的牛儿们全然不会在意匪兵们的咋呼,甚至连眼皮也不懒得抬起。天亮以后,匪兵们也害怕被官兵捉拿,慌忙逃窜远而去。家人们回家查看情况,姥姥赶忙进牛圈找她的孩子。有趣的是,妈妈依旧在牛槽里酣睡,紧挨着她的还有那只名叫“玉玲儿”的大黄狗,正在用心陪伴守护着草窠中熟睡的小主人。听妈妈讲述这件有趣的往事,我总是十分感激那只可爱的忠犬。只是,一直无法求证它的名字究竟是“玉玲儿”还是“玉梨儿”,当然更无从看到它的“玉”照了。后来,每回去到姥爷家的大宅院,总想多看看,姐姐们逗我说是不是想找元宝呢。寻宝不是我的意图,仅仅是想见证一点历史的沧桑。
大宅院未能留住它的主人,尤其是有志于读书进仕的姥爷,年青时就在天津军界做事。记得“文革”批斗那会,姥爷脖子上的大牌子赫然写着“伪团长”几个大字。“团长”大约有点高抬了,据姥爷自己讲,也就是高级士官一类,文职。只是有机会结交更高级别的长官们,甚至也有条件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老人家就曾亲自跟我讲说过,他曾经怎样出资出力营救过几个地下党或者八路军的重要人物,自己认为对我党是有过贡献的。只是那种混乱的年月,很难有准确的音讯,这一点“功劳”自然也无从证明。于是,只有背井离乡,才总算不曾沦落为战俘。
背井离乡的姥爷,虽然也曾在各种政府部门做过事情,大约也是为了更便于隐姓埋名,只好半路出家当起了农民,可是对于后代们的教育却丝毫不曾放松。于是,读完小学的舅舅立即就升入县城中学,而且初中之后随即考入高中继续学业。“高中生”在那个时期也算的不小的“学位”呢,三个旗县的人才集中到了一起,才有了那个高中班。那时候我就知道了舅舅漂亮的书法,还有他十分爱好的俄语,每个单词书写出来也是那么好看。假期跟妈妈住姥姥家,第一吸引我的就是墙壁上挂着的那张不曾装裱的毛笔书法,“碧云天,黄花地……”——《西厢记·长亭送别》。那是舅舅书写的,看起来有点离别父母的眷恋。姥爷自己的书法更有造诣,只是从来不肯轻易展示,如果写,那一定是要雕刻在哪家的门柱或者什么重要的场所。逢时过节,或者哪家起造上梁,“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的大红联连同八卦太极图,只有请姥爷给他们写成。
舅舅的品学肯定没有任何瑕疵,他的同班同学至今还有各种好评,有几位也是我的熟人。然而,他的大学梦却遭遇了无情的破灭……那不仅仅是个人的不幸,更是那个时代的劫数。时间,公元1964年,夏天。有“武川中学第三届高中毕业生合影”为证。
高考考场设在内师大(当时叫师院),他们全班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乘坐大巴车前往应考。一路上大家的情绪看起来蛮好的,蜈蚣坝顶那一张120相机拍摄的师生合影便是证明。能够一路升入中学读完高中,整整十二年的读书历程,准备的就是这一场高考!那时候,填报志愿与报考同时完成,记得舅舅跟家父商量,为了稳当,第一志愿仅仅填报了“通辽师院”。
高考顺利结束等待消息的日子里,舅舅去了我们家。三十里路程,骑了一头小毛驴代步,也为了顺便带些物品。想说的是,一直以来,无论什么时候,每当舅舅来到我们家,总是最开心的日子。不仅妈妈总要改善伙食,还有我跟舅舅一起爬山越岭,或者到学校(也就是我家)西侧的小河中洗澡,那里有家父修筑成的天然浴池,源头活水那么清澈,还有泥鳅小鱼游来游去。盛夏的午后,池子里的水温热乎乎的。旁边是高高的河岸,河岸上有树林,另外一侧全是茂盛的庄稼地,隐秘性非常好。舅舅还要哼歌吟诗,或者朗读他喜欢的俄语。那是中苏友好的时代,武川中学的俄语教师也很牛,学生中的陈X利先生就是有名的俄语译著作家,诸如《托尔斯泰的垂暮之年》等译著较有影响。
舅舅来了我们家,除了搞一些简单的制作,比如钉个木箱、垒个花池什么的。又后来,成家以后的舅舅还学得一手烙糖饼的好手艺,尤其是逢时过节,一定要大量制作储存的,因为家父喜欢甜食。几个外甥至今还不时滴说道起他们老舅制作糖饼的情景呢。
那样游玩了好几天,舅舅计划着要返回了,因为还有生产队的小毛驴需要交回。正如舅舅上午对我吟诵过的那首歌谣,盛夏的午后依旧“赤日炎炎似火烧”,蝴蝶蜜蜂们也忙碌了起来。就在准备行装之间,舅舅发现有只蜜蜂不停地向着小毛驴皮薄毛稀的部位发起攻击,尽管“驴不甚怒,蹄之”,然而却总不得要领。如果不赶走那只顽强的蜜蜂,估计它会一路追踪的。就在舅舅俯身观察之际,那头小毛驴又一次出了蹄,不知道小蜜蜂是否及时飞去,而舅舅的鼻梁却是被捎带了那么一下子。可是,隔着屏幕也觉得疼啊!出血不多,只是疼痛难忍。于是,只好放弃了出发。
这事情发生也就不大一会,一位小伙子从东北则小门进了校园,显然他是按照姥爷的指点很轻易就寻到的,他是舅舅的同班同学,正是上文提到的那位陈某利先生,舅舅老远就喊出了他的名字,我就在跟前。那位陈同学丝毫没有掩饰,直接告诉了舅舅,“你没考住”!考住,应该就是考上、考中的同义词。我不记得那一刻,舅舅的反应,是不是头更晕,鼻梁更痛,眼泪更多……我大概没有哭,可是不开心是肯定的。陈同学还要继续赶路回家,或者更想及时回家报喜,因为,他“考住”了,具体哪个大学我没太留意。
那位陈同学没有顺便带来姥爷的书信,大约更因为来不及写或者没法写……谁又能预想到中国社会还能发生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革呢?紧接着,文革动乱时期,舅舅也受到了莫名的冲击,起因竟是因为放在家里的一本小说!那也不过就是一本《野火春风斗古城》而已。舅舅家里的《鲁迅全集》《沫若文选》以及叶圣陶叶永烈之类的可多呢,我在姥姥的凉房中一翻一个下午,当然也包括拆卸开姥爷的银壳怀表。舅舅的书桌上,除了放着专供“批判阅读”(封面有特别标注^_^)的《燕山夜话》《名贤集》《增广贤文》之类,他也很想看看《林海雪原》,于是就在我就读的学校阅览室刚刚开始借阅的时候,就首先特意为舅舅借到了那本小说。然而那个年代,中国历史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文学作品的花与草只是那几个人的几张嘴巴,实在找不出来有趣好玩的,就把《水浒传》也得给搬出来“批一批评一评”。就在舅舅因为一本小说遭受“批斗”的那些日子,姥爷就让我尽量多给舅舅写点宽慰的文字,我照做了。我也希望舅舅挺住,严寒季节,更要坚信春天不会太远。
就在陈同学和他的家人喜庆“考住”的那几天,我们这边,只好对舅舅百般宽慰,家父引经据典,谈天说地,舅舅的情绪也没有一下子就垮掉,因为毕竟才二十来岁,一切都能够看到,等到。果然,就在那三两年最磨炼人的日子里,也还不时地有各色人等包括蹲点干部,请舅舅给他们写点通讯报道或者个人先进材料什么的。就连报社电台也注意到了这位文字顺畅、文面美观的基层作者。紧接着,成家立业,当上了民办教师,境遇得到了进一步改善。更因为多方面原因,舅舅还曾多次到县里接受各种表彰奖励。更没过多久,得到了老家亲人们的关照,直接被大同矿务局招收为正式工人,而且很快又被选调为教师。人生与社会同样的规律,挫折过后,必定还是大踏步前进,高速度发展。
后来得知,舅舅连通辽师院也没能考上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报考表“学校意见”一栏,被教导处一位姓D的主任,加注了“不宜录取”四个字!哦买噶!同样被加注了这样一条“学校意见”的,同班还不止舅舅一人,这实情正是舅舅另外几位同学跟我讲的。又因为,当时那位教导主任,其时正在我刚刚毕业分配任职的中学担任副校长,而且对我还十分地看好呢。国家社会早已经拔乱反正,1964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王宝钏”早已经离了“寒窑”。因此,我从来不曾与那位“D主任”聊过当年他怎样给毕业生签注意见那些陈年烂事,只是特别留心观察了他的形象。个子不高,脸色黝黑,发音低沉缓慢,工作也还有条有理、有板有眼。我终于明白,在高三毕业生报考登记表签署意见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有太多斟酌,仅仅是根据国家政策规定,于是就不假思索地加注了那条利刃般的意见。对于D领导,我们已经无须过多评点,类似的大小人物多了去了。一台严重扭曲了的国家机器,大约很难有几颗形态正常的螺丝。
那一年的高考季,舅舅的鼻梁,被一头小毛驴给踢了。而《报考表》上“学校意见栏”“不宜录取”那几个字,远比小毛驴的那一记出蹄,伤得更重,痛得也更久。同样被驴踢伤头脑的,其实也不那么舒服,或者深重的内伤一直不曾痊愈。
牛年的全国高考如期举行,无论是疫情防控较为严格的地区,还是地震过后不久的灾区,尤其是对于救灾帐篷里的那些考生来说,更无异于“恩科”一般的价值。国家的口号是:一千多万考生,一个都不能少!只因为,一千多万考生的前途,一千多万个家庭的梦想,关系到国家社会的未来发展,苍天也在注目,历史也将作证!为了保障高考,几乎是社会总动员,全国的学校、媒体包括爱心车队以及考点周边的饭店宾馆,都在为考生们倾情助力,热心加油,都在虔诚祝福这一千多万考生,高考顺利,好梦成真。
2021.6.8
作者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