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 场 的 风 有 点 凉
(作者:魏佑湖)
马场的风有点凉,虽然已经是夏天。
马场是一个村庄的一个地方,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一个有着七千八百多亩山场上不足篮球场大小的较平坦的地方。我只所以一二再,再而三的去,是因为一对老夫妻牵动着我的心。
我从老夫妻的身上,看到了一束光,一种久远的光,看到了农民身上的坚忍和韧性。这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固有的,永不消失的光芒。他们在大山深处住了近一生,老汉七十多年,老妇人也五十余年。这是一种何等的韧劲,寂寞,孤独。孤独,是人类走向灭亡的罪魁祸首!我想他们的内心可能是痛苦的,是悲伤的,是无助的,或许是快乐的。他们像自然生长的树,他们已习惯了环境,即使再不公,也不会有愤懑,愤怒已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整天的奔波已经令他们没有任何力气去愤怒了。他们上山下山或许是为了生存,也可以说是为了活着。我问起他们怎么生活时,老人说:为了下山卖山上的货,常常是三点就从山上往下来。这里没有路灯,没有车辆,甚至也没有人影。他们想大声地呼喊,大声地哭泣,也不会有人听到,更何况常常有狼等的野兽出没。无数难以名状的伤痛就如同这沉重的山石一样,结结实实地压在心头,无论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没办法改变山与村子的距离。夜色无边,孤独又是怎么的无助,心里五味杂陈,周围寂静得令人害怕,在漆黑的夜里,好歹有那两只大鹅,还有羊、鸡、家狗作伴;一个人走在来回布满荆棘的山路上,这是他们一生中无数次经历过的场景,在他们的记忆深处,始终无法抹去。常常顶着烈日,在他们的身前热烈的阳光灼烧着,似乎要耗尽他们体内的最后一点血液;在他们的身后,阳光下的身影伴随着他们,走得越远,那个身影就显得越高大。半个多世纪的孤独,创造了隐于山林和田野间的长嘶呐喊,他们用无声的行动,演绎了在村民口中流传的动人的故事。这是最清澈又是最深邃的画卷,人在画中,也是在一种空境里,蓄势诉说的一切,成为一种无言的寓意,是物也是人心。半个多世纪的时空仿佛是静止的,透过自然的纯净让精神安静着,他们有“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心境。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一对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我想说得是: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有些人说的世面,他们的心单纯,朴素着,如同水一样,这就是他们伟大之处。他们看到我们,两滴浑浊的老泪,在她和他布满皱纹的面颊上慢慢地滑落。他们一生没坐过火车,也没看到过飞机,不认得名牌包,没穿过高档的衣服,天天只穿一双鞋,没出过乡镇,更没进过城,更不用说大都市的酒红灯绿,因为他们没有走出大山。他们纯净的让人感到可爱、可敬,又感到可怜。我想说得是:如果你无法感同身受的话,至少留点善意和温柔,收起满满的优越感。我想说得是:他们坚守着他们的梦,或者说他们并没有梦,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活着。他们不去偷,不去抢,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这倒是城里人无法想象、无法越及的桃源生活。有些人确实很有“见识”,说起美食、美景、名牌,头头是道。但,人生是平等的,活的虽然是参差不齐。经历繁华是一种见识,从艰苦泥泞中走来而能乐观的活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见识呢?!他们是伟大的,也是孤独的;他们被我尊崇,也被很多人“放逐”。
这座院墙,这扇无门的大门,这个石头的门当,甚至门口的槐树,都曾经陪伴了他们几十年的光阴。而现在,老汉因为脑血栓下山住了,老妇人熟悉的院落在她的眼前变得又如此的陌生,陌生到她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与她有丝毫的联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这熟悉的一切抛弃了。也许,她坐着的石头如果能够活动,也会抛弃自己吧。但她在山上还喂着两只羊,羊要活,她也要活,她还必须天天上山,这是习惯,还是恋恋不舍,谁能说清,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她在为那两只羊奔忙,因为那两只羊,或许就是她脱贫的理由。周围的一切是多么熟悉呀!羊咩咩的叫声如一支支利箭,一支一支射中了她苍老的躯干,一个老妪孤身一人在这样的荒野,这样的山中独行,得承受怎样的压力?谁知道?谁又能知道?!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凡臣俗子,所能做的,只有接受,只能认真的活,努力的活。

著名作家李迪说“生活是口井,找到井有水喝”。我想一个文艺工作者,只有对人民的感情怀着炙热,他才能挖掘出人民故事细节的诀窍,他才能对生活这口井打得深。这正是他对人民的情感深厚。因为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目光向下的人,不然谁又能看到底下的无可奈何呢?很难想象,如果世人都只看高处的流光溢彩,那么这个世界又会变得多么荒唐、魔幻。“一个好社会,不是有多少富人,而是没有穷人。”“一个村庄最伟大的成就,不是出了多少富翁,而是没有贫困户。”我想:发现历史,只是展示了事物的表象;发现文化,才是找到了事物的真谛。文化需要发现,更需要传承更新。一个最好的时代,就是弱势群体能被看到、听到的时代。因为正是他们努力生活的模样,才决定了一个社会的底色和未来。“马场”这个村庄中不起眼的小地方,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地方,可就是在这个小小地方,曾经有一群英勇豪迈的人在这里工作、生活、战斗过,用“浩浩长江天际流,风吹乐奏送行舟。问谁敢击中流楫?舍却吾侪孰与俦!”的诗句,可以描绘他们真实的革命精神;也是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在抗战时期,惨遭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杀戮,有13位无辜的村民惨死在日本帝国主义的屠刀和大火中;也就是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八路军山东四支队保留了革命火种,让莱芜抗日烽火越燃越旺;也是在这个小小地方,有一位老人在父辈的坚守中,在日本鬼子惨害的地方住了74年,他的妻子陪他待了51年。我觉得:陪伴是世上最美的长情,对于今天朝三暮四的人来说,你能说他们没有爱情?没有崇高?没有伟大吗?!

现在网络上流行着一个新词—“躺平”,这是一种心态,是一种态度。我想对于这对老夫妻最应该、最值得像有人说的:躺平。在这里工作战斗过的人,他们或许有冯玉水当年报信得救的人,院门前的那棵两搂粗的大国槐可以作证。他们走出了的大山,去了大地方,去了大都市,去了省城。从香山革命老区走出去的军人,据不完全统计大王庄镇籍的有19位将军。这是香山革命老区的骄傲,也是大王庄镇人的自豪。他们的后人不辞辛苦,长途跋涉回来寻找父辈、祖辈当年战斗工作的地方,寻找历史的踪迹,回味当年的奋斗的长景。中国人有句古话:“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面对这些,冯玉水的后人就应该躺平,可他们怎么也躺平不下,不敢躺,平不了,躺不下。他们唯有胼手砥足,披荆斩棘,把自己活成一束光,努力穿越黑暗,走到生活的光亮处,向着自然的方向生长。为了那两只羊,老妇人还要山上山下的奔忙。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不知道何时忘记的朴素的笑容,率真的眼眸,那种与自然风景一样的安详。他们虽活得卑微,但活得清白高贵。他们正像清代文人石成金所言:无愧于事,无愧于身,无愧于心。
走出冯老汉的家门,我突然意识到:我有小时候搬个小凳去看戏的感受。我的心一阵的酸痛。小时候看戏,常常被戏中的故事打动,有哭、有泪、有气、有愤、也有喜。可今天,不是在看戏,是现实,是亲历的现实。这,还能再上演吗?!我这是一种情绪吧?人类的情绪?!抑或说是人类的情绪郁结而成了我?!

戏剧是一种文学,文学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传奇。现实是戏剧的底色。正像索达吉堪布所说“被众人恭敬,名利双收时,没必要心生傲慢,因为这个会过去的。穷困潦倒,山穷水尽时,也不必痛苦绝望,因为这个也会过去的”。生旦净丑,演绎人生苦乐;吹拉弹唱,谱出世态炎凉。看戏当属雅俗共赏的典范。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同样看戏,识文断字的人看得惊心动魄,不识字的人,也照样泪流满面。各取所需的特质,道令其成为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间的“硬通货”。戏剧是一面镜子,戏里戏外本身就是相反的两个世界。所以,生且净丑这些角色的命名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像生角的演出老练成熟,却反其义名为“生”,取生疏的意思;且角色表演的是女性,女属阴,却反名为“旦”,指旭日东升;净角都是大花脸,看起来很不干净,照样反名为“净”;丑角本来要求伶俐、活泼、聪明而丑属牛,牛笨又反其名为“丑”。今天人们已经不喜欢看舞台戏了。电视上看到有人西装革履或奇装异服就开唱,有点不伦不类。可也体现出一种“味道”。这种脸谱的命名上玄机,不知那些过度痴迷情无法自拔的人有几个注意过参悟过?!
我的心有点战栗,血有点澎湃,我想恢复我的野性,以摆脱那种让我窒息的被圈养感——被手机圈养,被人群圈养,被种种企图驯服我的势力和习惯圈养。我喜欢旷野里生存的小鸟,喜欢忠诚主人的狗,喜欢具有爱憎分明的狼,还有舍身的羚羊。我常常专注于那些野的生命、野的历史、野的景观。礼失求于野,这些野物里面,我想一定有人性的大道,旷野中有着伟力,旷野中有非凡的智识,旷野中有寻觅关于人的思考与精神。我想起了文天祥说过的话:“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些在旷野中一言不发的草木,也有着人群中日益稀缺的深情,那些人群中已经少见的骄傲,依然被旷野精心的保留着。我视它们为非同凡响的生命,有着非凡的灵魂。它们都卑微、无名,不像人类,有着姓名、职位、名爵。但它们是骄傲的、刚健的,是不算计、不世故、不伪善、不委顿。它们个性狰狞,爱恨分明,不可一世。我把它们的气质,称之为“非同凡响”。它们是人类中的孙悟空、关云长、祝英台、文天祥、谭嗣同……它们身上,有我渴望的“人格”——这个时代逐渐缺失的人格。向上仰望,不切断和祖先之间的联系。向下扎根,不切断和一方水土之间的联系。我愿意向它们致敬。如同流水,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可一旦流淌起来,它便化作潺潺的溪流,奔向大海。我的心常常因为听到那水声而怦怦直跳。我愿意寻求这些,回归自然,回归本性,回归本心。正像哲人冯友兰所说“智山慧海传真火,愿随前薪作后薪”。这是我的心声,也是我的行动。

总书记铜钟大吕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回荡:“一寸山河一寸血,一抔热土一抔魂。新中国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要深刻认识红色政权来之不易,新中国来之不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来之不易。我们要向革命先烈表示崇高的敬意,我们永远怀念他们、牢记他们,传承好他们的红色基因。事业发展永无止境,共产党人的初心永远不能改变。唯有不忘初心,方可告慰历史、告慰先辈,方可赢得民心、赢得时代,方可善作善成、一往无前”。
让暗夜有灯火引路,让穷途花朵盛开。我多渴望“马场”风热起来,让天上的热流与山上的凉风交融起来,来一场暴风骤雨的洗涤;让世人关注马场,修一条通向马场的旅游大道;让马场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教育我们的孩子们,牢牢记住我们苦难的历史;让守望的山里人走出大山,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幸福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