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长兄
文‖朱学钊
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朱学铭,二哥朱学钦。大哥如在的话,今年八十六了?
我刚记事,就不断听到周围的人议论我的哥哥,把他们描述成传说中的天神,什么英俊潇洒呀,什么文曲星下凡呀…一些能想出的好词都被他们用上了。也的确,他哥俩的小合照,堪称帅哥、美男子,世上也找不出第二张来。他们仅上三年学,双双考入盱眙重点中学。
大哥好像司令,二哥好像大哥的警卫、勤务兵,说白了,就是跟屁虫。大哥指到哪里二哥就冲到那里。大哥叫他拿鞋,他就去拿。大哥让他抓痒他也抓。唯命是从,形影不离。大哥也是二哥的保护神,从没人敢欺负我二哥。他哥俩都比我大十几岁,从来不带我玩,好像是没有我这个弟弟,我也从不把他们当哥哥看。好在我有个小姐姐,她是我丝粉,也是我出气筒。我是她的跟屁虫,她到哪我到那。她若不带我,我会到母亲那儿去告刁状,她会倒霉的。
我记事时就只知道有大伯,大妈什么时候死的,我根本不知道。过去人寿都短,三叔三婶也早死了,我也不知道。两个堂哥一个丢给大伯,一个被继三婶带走。大伯双眼不通。爸爸把我大哥过继给大伯做儿子照顾他。他们的事还是我爸我妈做,谁照顾谁也就分不清楚了。
盱中在盱眙第一山山头上,离我们家六十多里,往返学校全是步行。他们哥俩上学画面常映在我脑海中,大哥大几岁,扛一个星期的口粮,二哥挎个布包包,里面装几本书,颈上挂着草鞋,生怕穿着草鞋走不到学校也就没有草鞋了,索性赤着双脚在路上踢踢踏踏,走走跑跑,滑稽极了。周六而归,周日而出,周而复始。遇到阴天下雨,或是学习紧张不能回来,则是我爸送钱送粮,也和他们一样光着脚丫走。到第三个年头,我爸生病了,病得很重,没有人能为他们送钱送粮了。治得倾家荡产。哥俩断了经济来源。大伯带走了我大哥。我二哥则初中刚毕业就失学了。二哥翻出所有书本、文化用品,一把火焚了了之,看破红尘,愤世嫉俗,外出自谋生路了。
我大伯眼瞎心明,他是我们长辈的当家人。我们家穷困潦倒时,他竟然能让我大哥读到大学。
我父亲病重了,想两个大儿子了,想写封信给他们,可全村找不到一个识字的。我虽然六岁,还没念书,可也算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妈妈瘸着个腿,带着我跑到二十里外的顺河公社街上发电报,三分钱一个字。发报员递上一份稿纸,妈妈让我写上"父病故,回"。两份,二毛四分钱。哥俩回来了,见父没死,大怒:“以后真死了我们也不回来了。这一来回,我们吃饭钱都没有了。”父子相互淌淌眼泪。说些不能在父亲身边尽孝官话后又走了。父亲真要死了,母亲又拉着我一瘸一拐地来回走五十里路,又发了两份电报:“父病故,速归。”这次是三毛钱。他们并没固执己见,还是回来了。回来后,他们抱着父亲的尸首痛哭一场,不了了之。
父亲下葬那天,我们从坟地回来。不知是谁告诉我,快到家时会有人递给我们弟兄三人每人一碗饭(倒头饭),谁先到家谁先吃完,谁就先发财。离家大约三四十米,真有人给我们每人一碗饭,不过我才七岁,象征性地一小碗。接到饭了,他们哥俩三步并着两步,三口两口扒到嘴里,狼吞虎咽咽进肚里,到门口还没吃完,他们都倒在地上给鸡吃了。而我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们发楞。不知是我哪个姐姐冲到我身边,连拖带拽把我拎到门口,劈手把我碗夺过,把饭倒在地上。至今想想也可笑,他们是比我"发财"早,可是不应该吗?他们都挣钱了,我才七岁啊。要不是我姐姐,也许这辈子就发不了财了。
以后的几年,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爸死了,四间小屋趴了两间,一家七口挤在两间草房的两张床上,每间十来平方,四面通风,手能够着梁,下雨天所有盆具用来接漏雨也免不了被子被淋湿。二哥失学了,学徒又遭清退。别人为二哥保媒娶了二嫂,刚生个女儿,二嫂脑溢血死了。唯独我大哥倒是一帆风顺。大学毕业,留校教书。然后又调到宝应县税务局。大伯为他寻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大哥也就能经常回到家里看看。看到我们家生活艰难,有时还为母亲留下三块两块。一次临走时,母亲说你小弟岁数不小了,也不能成天光腚了,一块遮羞布也没有。大哥把身上仅有的两条裤子脱下一条递给我。
不久,伯父去世了。大哥葬了伯父,带走我的大嫂和儿子,把钥匙交给了我。从此他们在宝应安了家。
我大哥文化底蕴深厚,加上天资聪颖,深得上级领导器重。宝县筹建化肥厂,没有技术人员,把我大哥聘成总工程师。还为周边邻县、乡镇创办化肥厂,化工厂,还身兼化工厂厂长。
我考入淮安师范后,身无分文。两个姐姐每人给过5元钱,自己身上也有两三元。一趟路费,购点脚盆水瓶生活用品,身上只剩一张五块,再也不敢用,生怕放假开学没有车费。好在本人平时不怎么花钱,有时同学用自己的肥皂为我洗衣洗被。有时要好的同学送我肥皂和生活用品。同学知道我肚皮大,吃剩的饭菜都赶到我的碗中。虽然如此,一分钱不用也不可能。那时我二哥负担重,又娶第二个二嫂,又砌房子,我从不向他张嘴。记忆犹新的一回,家乡的周学明、董志才到淮安出差,去看我已是晚饭后,我囧死了。带他们下碗面吧,我就没了回家路费。向同学借钱吧,我以后还不起。正在踌躇时,一个同学用自己的饭票到食堂为我打来稀饭馒头招待了他们。
第二学期实在没法就会去我大哥那儿。宝应离淮安不远,七毛六分钱车费。第二学期去,临走时大哥打开皮夹,从三四张十元中抽出一张给我。然后送我到车站,为我打好车票,送我上车。
第三学期我糊不过去了,又去大哥那里。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晚上大哥让侄儿跟同学睡,把小床留给我过宿。晚上和我说:"哥哥也就三四十元工资,你嫂也没工作,两三个孩子读书。工资这个月不到那个月就没了,"然后打开瘪瘪的钱夹,拿出五元钱递给我,"你省着点用。实在没有了你再来。"当时我想,5元,这趟来回车费一元多,剩下三元多也只够放假回家车费了。第二天天没亮,喊我起来,端出一碗汤圆。我一口咬下去,汤汁挤多远。原来我哥为我亲自做了一碗猪油、白糖作馅的,我从未尝过的汤圆,仅此一碗,可能他的孩子也没享受过。
我从家到淮安2.10元车费,来回4元多。怎么省也是不够用的。家里老母亲自己怎么生活我都不知道,反正分粮队里都记在我头上。她自己一分钱没有,更不谈给我一分钱。
第四学期无奈之下我还是去了大哥那里。那天大哥让我去他实验室看看。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梱像钢丝一样东西,告诉我,这是铂金。又拿出一梱铜丝样的,这是黄金,没铂金贵。这叫硫酸铜,是我用厂里渣汁自己提炼出来的。又拿出…我也记不得那么多。我说,这么多好东西,略剪一点,嫂子就有首饰了。略带一点,你就是有钱人,不至于这么拮据。他说:“我就是穷死饿死,我也不会拿国家一分钱,拿⺁里一件物。你以后走上社会了,也要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打开,里边夹着一张十元的大钞,被压得平平整整,递给我。我知道这是他为我准备已久的“私房钱",特地带我来拿的。我是来想钱的,还能拒绝吗?不拿连回学校路费也没有。
我读了二年师范除了学校每月3元的助学金。共花了35元钱(用于路费约20元),25元是大哥的,10元是二姐小姐的。
我有出头年的时候,大哥退休了。二哥身体也不怎么好。大哥常住到我二哥那里,我们弟兄三人常聚一起了。大哥真舍不得离开我们,提出想落叶归根。我和二哥为他谋划地皮,备砖备瓦,为他在街道上建起了三间瓦房。不久,我二哥的女儿在乡下生活得不好,常回娘家居住,大哥竟然提出将他三间房让给侄女,征求我的意见。我想这三间屋,我的功劳最大。我自己街道上都没有房子,我如果不是为了报答大哥,这三间屋就是我的。大哥说:“小弟,我们三家就这么个女孩,宁可我们自己吃苦,怎么忍心让孩子在乡下受罪。”我无语了,侄女住进去了。
后来,大哥渐渐老了,打电话给我,说他身体不好了。我们又把大哥大嫂带到二哥家。我带他去医院检查患了不治之症。我们瞒着他,每天陪他玩,二哥二嫂做好饭好菜给他吃。我和他讲,想吃什么,只要世界上有,我都可以弄来。可他什么也不要。当生命快到尽头时,非要回到儿子身边。
那天打电话让我和二哥一起去。他让我搬出从不让别人碰的"百宝箱",掏出钥匙递给我:“箱子里东西你任意选,然后你二哥选,剩下的交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好东西。我一样也没拿,二哥也不要,连他三个儿子也没看中。可我流泪了,大哥把我和二哥看得比他儿子还重。大哥又拿出一张存款折,上面两千元票面:“小三子还没结婚,只有这点了。我生病期间,亲友给了两三千,留给瘫痪的老奶奶了。对不起孩子们,我一无所有了。”
大哥还是比我们早走了,享年74岁。他永远留在了宝应那个第二个故乡。我们终身遗憾,大哥落叶归根的愿望没有实现!
大哥去世后,因他三个儿子都在职场打拼,我们把大嫂带回。大嫂下肢瘫痪,只能在轮椅上生活。我们在楼下放张床,家属天天为她洗澡洗脚,我每天为她铺床叠被,蚊帐中打蚊子。长嫂比母,我们没有把她看成是伯父的儿媳,只当成自己的亲嫂子。嫂子也说世界上没有一人比我对她好。可是我和二哥都有家庭,都要到外地带孩子读书,不得不让嫂子去她妹妹那里生活。我们只能在节假日带来过过,或者去看她。
如今大嫂也谢世了,我们祝大哥大嫂在阴间要和阳世一样相亲相爱,保佑全家幸福安康,保佑朱家发达兴旺!
如今你们的三个儿子均已成人,成为企业高管,生活安定。孙子大学毕业,有了理想的工资工作。你们在天之灵放心吧!
2021.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