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附近的锦华市场,有一个摊位,只卖新疆烤馕,摊主是一对维族夫妻。记得第一次买馕,等待馕从馕坑里取出的空儿,我们和他聊天。“你是新疆哪个地方的?”眼眉耷拉,面无表情,“喀什。”“我们来自阿克苏,考学出来后来这里工作的。”转而满脸堆笑,热情洋溢, “哦,是新疆老乡啊!”从此,我们就成了这里的常客,走过路过皆不错过。小麦面粉在高温作用下,散发出香味,刺激味觉,不知不觉想靠近。有时,老远他看见我们,就大声招呼“老乡!”惹得行人侧目。如此,即使意愿不强,也要象征性地买上一个。天长日久,渐渐成了习惯。一来照顾老乡的生意,二来确实喜欢吃。
其实,在新疆生活时,我和维族老乡很少打交道。在瓜果飘香的季节,他们用毛驴车拉着水果,到连队去卖,才偶然和他们有交集。和维族人最直接的接触是在高中。当时班里来了个插班生,叫艾肯木江。浓郁的黑眉下面是一双深邃凹陷的双眼皮大眼睛,长着希腊式高挺的鼻子,脸上留着小八字胡子,让他显得比同龄人都成熟。这样具有异域风情的面孔出现在班级,使他不能不与众不同。好在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性格开朗,风趣幽默,和我们沟通交流无障碍,很快就融入了我们。
有一次,几个同学在我家聚会玩耍,到吃饭的点大家都犯愁了。“要不,小艾,你和我们一起吃吧,你吃青菜不吃大肉就行。”小艾囧红了脸,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怕啥呢?又没有旁人看见。吃了难道要砍头吗?”一阵嬉笑打趣后,还是尊重了他的宗教信仰。我们围坐一桌,大鱼大肉,高谈阔论,他在一旁,就着我妈妈腌的豆角,吃着馒头,喝着白开水,听得津津有味。
上了大学之后,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维族人能歌善舞,喝酒豪爽的一面。
为给偏远的新疆培养干部,输送人才,学校特意招了个新疆班,涵盖了新疆十几个少数民族。我们宿舍四人来自新疆,每逢周末,自然就成了新疆同学聚会的场所。
我们有美酒,是被称为新疆茅台的伊犁特曲;我们无佳肴,只有小咸菜和花生米。一群远离家乡在外求学的各民族青年,大碗喝酒,大声唱歌,期间不时来段舞蹈,把宿舍变成了麦西莱甫的场地(麦西莱甫是维吾尔族融音乐、舞蹈艺术于一炉的群众自娱形式。)当时不觉之,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们这帮刚离开家乡的孩子,表达浓浓思乡之情最直接的方式。
和维族老乡,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时光倒回到2008年,我回疆探亲,一家老老少少六七口人,包了两个出租车一日游。我所坐的车司机是维族人。游玩天山神木园后,转道去探访有名的托木尔峰,托木尔峰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海拔7443米,雪山皑皑,群峰高耸,可以说它是新疆的地理标志或者是文化符号。(资料来自百度)
汽车在颠簸的戈壁滩上的公路行驶,窗外蓝天碧空如洗,风火热骄横,景荒凉寂静。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散落着大小石头,一丛丛野草,给荒野装点了绿色。常被钢筋水泥困住的视野,此时可以任意投向天边,毫无遮挡。这里是真正的大自然,自然而然毫无雕琢,空旷、朴实、真实。被忙碌、精致、伪装的生活包裹太久,来到这里感觉彻底放松自在。一头野骆驼悄然进入我们的视野,又快速离开。不远处的山野在呼唤,沉浸在宁静喜悦中,任思绪万千。
吱的一声,打断了我飞扬的思绪。司机把车停下了,只见他打开车的前盖,鼓捣了一番。问我们是否有水,原来是水箱开锅了。我们把所带的矿泉水都给他,静静地等待了半个多小时,等来的却是,“我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太危险了。”眼见托木尔峰就在眼前,山上的雪若隐若现,居然说不能前行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有点不甘心地问,”真的不可以了吗?就要到了!”老乡愁眉苦脸,“不能了,要转回。”我忍不住爆发了,“我这多少年才回来一趟,却租了你这个破车,倒霉死了。”老乡诚惶诚恐,“你下次回来,我免费为你服务。”我没好气,“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谁知道你在哪里干什么呢?”生气归生气,但我知道老乡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我们冒险前行,汽车坏在戈壁滩上,那就真的是大麻烦了。尽管有一万个不死心,还是眼睁睁看着司机调转车头,车绝尘而走,把我的期待抛在茫茫荒野,把我的遗憾留在无垠旷野。
在《慢读秋雨》中,《故乡》这篇文章开头写道,“在茫茫山河间,每个人都能指出一个小点。那是自己的出生地,也可以说是家乡、故乡。”十八岁,我离开了新疆这个小点,后来越来越远。有人说,离开家乡太远太长久,渐渐会忘记故乡。我的感受不尽然,时间愈久,思念愈浓。就像用富含丰富矿物质的天山雪水酿制而成的新疆美酒,醇厚甜绵,回味悠长。
如果有一首歌曲,能让我单曲循环百听不厌,那一定是新疆歌曲;如果有一种音乐,能让我一经听见就想翩翩起舞,那一定是新疆舞曲;如果有一副面孔,能让我一旦看见不经意就会想念新疆,那一定是维族老乡。
新疆歌舞、维族老乡,已经转换成了新疆的标志性符号,牵动着我心底深处最浓烈的故土乡情,如同余光中《乡愁》中的邮票、船票。
骆久红,祖籍湖北蕲春,出生地新疆阿克苏,居住地山东东营。教书育人三十载,闲暇时舞文摄影。出版过散文随笔集《流年碎影》,文章散见纸媒和公众号,偶有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