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没有看到他的遗容。确切一点说,父亲卧床三年,我没有在身边照顾一天。
为了理想,我去了离家1000多公里的地方打拼,钱没有挣到,理想没有实现,还失去了孝敬父母的机会。
听母亲说,父亲去世前很清醒,他那天忽然对母亲说:“我要死了”。母亲听错了,问:“你要拉屎?”
父亲没有回答,合上双眼,一动不动。
母亲一摸鼻子尖儿,已经凉了。母亲立即给医生打电话。医生赶到,看了看眼球。已经扩散了。
表面上,父亲是一点儿罪也没遭,但父亲一生遭的罪,远远超过十个人一生遭的罪。
想起来,心情痛苦的如天塌下来一般。
父亲是一位红军战士,爬雪山过草地,叫他做下了胃疼腿疼的病。
接下来是抗日战争和三大战役,父亲的身上受伤12处,到他去世的时候,大腿上还留着子弹壳。
父亲是火线上入党的。那时候,他当班长,带领他的班十个人去执行护送任务。他们要在一片高粱地埋伏,阻击前来追赶的鬼子。鬼子是用机关枪进行扫射,把一地的庄稼都打光了,父亲身边的战士除了一位重伤以外,剩下的全部牺牲。
鬼子走了,父亲要归部队,他需要背着那位伤员,还要背着十个人的步枪和水壶。
父亲个子小,才18岁,这样的重载,他是吃不消的。但他走了一天一夜,硬是赶上了部队。
中途,那位受伤的战士流血过多,去世了。父亲在路边找了一把农民丢弃的坏镐头,借着月光,刨了一个坑,埋葬了那位战士。
父亲完成任务好,表现出色,被组织批准入了党。
父亲提起他宣誓时,总是非常激动。
“在一块玉米地里,就四个人,两个介绍人,一个领誓人。还有,就是那面鲜红的党旗。”
这句话,成了父亲自豪的炫耀,也成了父亲对我们教育的常用语。
正是因为他太热爱党旗了,所以,他一直保存着那面党旗。他用四层布包着,放在一个小木匣里,时不时就拿出来看看。
和党旗在一起的,还有一双草鞋。那双草鞋,是父亲入党时穿的。草鞋已经坏了,岁月的风雨漂白了它的色彩,但父亲依旧保存着。
父亲经常跟我们讲,他一辈子穿坏了一万多双草鞋。他还教我们编草鞋,我们每个孩子都保留着一双草鞋。平时是不穿的,每年父亲入党的那一天,父亲把这一天当作自己的生日,父亲一定穿上那双草鞋,我们几个孩子也必须穿上草鞋。
父亲是要背诵入党誓词的,然后就会给我们讲他是怎样与敌人斗争的,讲战争的残酷,讲和平的可贵。
在老年的时候,父亲的腿病犯了,做了轮椅,最终站不起来了,卧床三年。
在他还是坐轮椅的时候,他就写下了遗书。
“我死了,要把这双草鞋给我穿上,把这面党旗交给组织,我要在天堂穿着草鞋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有了这双草鞋,来生,我依然会记起今生我是怎样做一名合格的党员的。”
由于父亲去世很突然,全家人并不知道他的遗嘱,所以没有把草鞋给他穿走。
父亲走后,我们收拾他的遗物时看到的遗书,后悔的痛哭。
我在想,不知父亲是怎样的埋怨我们呢。
没办法,我们几个孩子在一起商量,把这双草鞋埋在父亲的坟墓里,相信父亲是能够穿上的。
在父亲去世一周年的那天,我们几个孩子都回到了家里,我们租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父亲的墓地。
父亲的墓地已长满了荒草,我们清理了那些草,又添了很多土,把那双草鞋埋在里面,连同他的遗嘱。
坐在那个又圆又大的土包旁边,我总是止不住眼泪。回忆父亲这辈子吃的苦,和他以苦为乐的大公无私的精神。
我抹干了眼泪,下决心把父亲的草鞋精神一代一代传下去,让我的后代都知道草鞋意味着什么。
我的下辈子听我讲父亲战争年代的那些事,就像听故事一样,很感兴趣,我哭,他们也跟着哭,我让他们写读后感,他们就写,我教他们编草鞋,他们就编。
他们每人都有一双草鞋,在父亲的祭日那天都穿上,以表达对父亲的怀念之情和继承父亲遗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