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子状元传奇》小序
文/陈守印
东原传奇事,状元父与子
原著毕长代,享誉载史籍
才女雷道菊,连载作分期
吾辈皆有幸,寻踪赴故里



第三回 故乡安家
上回说到梁文昭带领三个侄子,在安葬梁大人之际,受到全城百姓以及各级官府的高度关注和格外尊重。
办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梁文昭便领着侄子们、带着一些日常用品和行李被褥,从县城衙门里回到了老家梁家营。时值午饭之际,街头巷尾并无人行走,有几户人家中传来母鸡下蛋后咯咯嗒嗒的叫声,在寂静的村庄上空回荡。有几只追逐打闹的小狗见到陌生人,汪汪地叫了几声,引起附近同类的一片共鸣。 听到狗叫,有几个好事的孩子端着饭碗,一边吃着,一边从自家大门缝里探出头来望了几眼,一看不认识,又赶紧缩了回去。
当梁文昭领着侄子们,凭着记忆来到自家小院之中后,叔侄几人不由怔住了:由于长期无人居住,房屋早已坍塌,门窗梁檩早已腐朽不堪。枯槁的老树之上,有几只觅食的乌鸦,见到几位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发出了几声凄惨的叫声之后张开翅膀飞走了。
梁文昭看着院中满目荒草、残垣断壁,想着昔日温馨和睦、三代同堂的八口之家转眼间家破人亡,父母与兄嫂倏忽离去,心中更是感到无比凄凉,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这时,小梁象拉着梁文昭的衣襟,有些担忧地问道:“叔叔,这样的房子怎么能住呀?”
梁彖也有些忧虑地问道:“叔叔,我们晚上怎样睡觉呀?”
此时只有小梁灏无忧无虑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住地四处观看,很快就发现南墙下有一株桑树,上面结满了绿的红的黑的桑葚,如同一串串珍珠玛瑙,将树枝坠得垂到了地面,十分诱人。于是便跑到桑树跟前,只顾把那红的黑的桑葚摘了一小把,津津有味吃起来。
正在梁文昭不知所措之时,乡亲四邻听到梁家叔侄回乡的消息,纷纷赶来帮忙。在几位老者的操持之下,大家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无钱无物的则出工相助,没几天功夫就把个小院整理得干净利落。许多细心的大娘婶子们则分别送来了柴米油盐以及炊具、青菜等等.
叔侄们在贫困潦倒之际,感受到父老乡亲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关爱,心灵更是受到极大的震撼。叔叔梁文昭紧紧拥抱着三个侄子说道:“孩子们,乡亲们的大恩大德,你们一定要牢记终生,定当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为乡亲们谋取最大利益。”三个侄子中最大的是梁彖,不过十二三岁,梁象也不到十岁,梁灏最小,尚不满六岁。兄弟三人面对着这些为自家忙忙碌碌却又素不相识的人们,心里在充满感激之外,又好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家里安顿好之后,叔侄四人便开始了毫无规律的生活:早晨起床后叔叔梁文昭便开始淘米做饭。几个侄子都十分懂事,纷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拾柴、烧火、打扫庭院。但毕竟手生,常常是锅底下米糊了,上面的却还不熟;炒的菜不是放多了盐,就是忘了放盐,只能是凑付着吃。看着侄子们难以下咽的表情,梁文昭只有低声叹息。饭后收拾完碗筷,爷儿几个又要上山开荒种地,由于未曾从事过体力劳动,不大工夫,便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手上还磨出了泡……

这些情况被本村一个叫何文秀的姑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便经常乘着叔侄几人出门以后,悄悄过来帮忙洗衣做饭、料理家务。连续几天,爷儿几个莫名其妙地吃上了可口的饭菜,换下来的脏衣服也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院内的绳子上。
梁文昭见此光景,心中好生疑惑。暗自想道:这是哪里的好心人,怎会如此眷顾于吾?
梁灏拉着梁文昭的手,抬起那圆圆的小脸问道:“叔叔,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帮助我们的呀?”
梁象说道:“这还用问呀,肯定是八仙中的何仙姑来做的好事。”
梁彖也跟着说道:“这就对了,这何仙姑一定是看咱爷们很辛苦,特地过来给咱爷们洗衣做饭的。”
孩子们这样一说,梁文昭虽然觉得不太靠谱,但是仔细一琢磨,也有些道理,同时也决心探个究竟。
第二天吃过早饭,梁文昭便领着三个孩子出了门,走了不远却又悄悄地转了回来。一看原来拴着的大门已被打开,从里面虚掩着,从门缝里望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正在淘米,准备做饭。
梁文昭示意孩子们留下,自己慢慢走了过去,先是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开口问道:“敢问姑娘是何方仙女,为何前来帮助于我?”
那姑娘正在专心致志地挑拣米中的沙砾,并未注意梁文昭来到面前,猛然间听到有人问话,不由吓了一跳,手中淘米的水瓢也差一点掉在地下。再抬头一看,与梁文昭打了一个照面,四目相视,脸刷的一下子就红到了脖颈。再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双手端着瓢,深深地做了一个万福,算是行礼了。然后低着头说道:“小女子乃是本村人氏,姓何名文秀,父母亡故,孤身一人。因见公子叔侄生活不便,只是过来帮帮忙而已。未经许可,擅自开门入室,还望公子见谅。”
梁文昭一听,不由喜出望外,连忙再施一礼道:“姑娘言重了,何来见谅一说?几天来,我叔侄数人能吃得可口饭菜,穿得干净衣服,已是感激不尽,只当是苍天可怜,派仙女下凡相助。今见姑娘,疑虑尽消,姑娘大恩,让梁某如何报答?”
“公子何出此言?小女子只不过举手之劳。”何文秀说道:“要说报答,也应小女子报答公子才是。”
见梁文昭面露不解之色,何文秀又解释道:“小女子幼年丧母,与老父亲相依为命,十二岁时,父亲又重病身亡。因无钱下葬,小女子只好来在城中集市之上,头插草标(注1)卖身葬父,不想却无人问津。当时天气炎热,小女子恐怕父亲尸身腐朽而失声痛哭。正巧被令尊梁老大人碰到,问清事由后便赠与银两买了棺材及一应物品,这才在乡亲们的帮助之下安葬了父亲。多年来一直怀恩未报,如今遇到公子叔侄有难,正是天赐良机,让小女子还愿报恩于公子叔侄。”
梁文昭一听此言,似乎有所启悟,拍着眉头说道:“难怪说‘前人植树、后人乘凉’,想不到老父亲多年前的善行义举,竟使我叔侄于今日窘境之中受到了如此恩惠。由此看来,人们常说的‘种瓜田得瓜、种豆得豆’还是很有道理的。”一边想着,随即扭过脸来招呼几个侄子:“孩子们,快快过来见过何姑娘!”
大门外,三个孩子早把叔叔与何姑娘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闹了个明明白白,对何姑娘知恩图报的行为敬佩得服服帖帖。此时一听叔叔召唤,便一下子跑进门来,齐声喊道:“见过何姑娘!何姑娘好!”
何文秀见到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一种女人特有的母爱,顿时如山洪般喷涌而出。她伸开双臂,将三兄弟紧紧地揽在怀里,抚摸着他们的头顶、脊背,久久不愿放开。三个孩子在何文秀的怀中,更是深深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心中涌起阵阵的暖流。
梁文昭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是啊,是应该给侄子们找一份母爱,让孩子们的心灵不再荒凉,自己也好有个帮手,这个家才像家的样子。何文秀真是个好姑娘,她如果能够愿意嫁过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可是,就依目前自己的家庭状况来说,人家何文秀能愿意吗?虽说她眼前说的、做的,都十分感人,可人家说了,那是报恩,与嫁人是两码事,这该如何是好?
其实,何文秀也想嫁与梁文昭,不然的话,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光天化日之下怎能跑到别人家来洗衣做饭呢。如果能有人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为之穿针引线,与梁公子喜结连理那就太好了。这样一来可以报答梁老爷昔日救助之恩,二来若是能嫁得梁公子这样的好人,也不枉此一生。但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如何说得出口?
正巧,此情此景被东边邻居张二嫂从门前经过时,看出了门道。
张二嫂年约三十五六岁,是村里出名的热心肠,与梁家隔墙而居。见梁家叔侄生活不便,多曾施手相助,也多次想为梁文昭介绍一个贤惠的媳妇,只是未曾物色到合适人选。今见何文秀姑娘与梁文昭有缘,更是喜出望外,便出面做媒,定下了这门亲事。然后又请村里德高望重的四爷爷出面,把村里其他长辈以及各家的代表召集在一起,共同商议如何把这件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四爷爷年过花甲,中等身材,四方脸盘,慈眉善目,花白的胡子飘洒于胸前,是村里最大辈份、最有学问、最受尊重、也最有号召力的老人,村里以及每家的重大事情无不请他帮忙拿主意。他听完张二嫂的介绍,频频点头说道:“嗯,他二嫂啊,这件事你办得好啊!”
张二嫂得到了四爷爷的褒奖,心里美滋滋的,却还故意和四爷爷开玩笑:“哎呀,四爷爷,您老人家这话说得可不在行啊。”
四爷爷听了不由一愣:“我说错什么了,怎么就不在行了?”
“您说我这件事办得好,那就是说我别的事办得不好了。大家伙给我评评理,说说我哪件事办瞎啦?”
“哈哈哈哈……” 张二嫂的幽默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过了好大一会,人们才停下来。
四爷爷尽管平时不苟言笑,此时也被张二嫂逗得忍俊不禁,竟然破天荒地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大一会才忍住笑声,对大家摆摆手说道:“好啦好啦,大家笑也笑啦、乐也乐啦!再接着说说正事吧!”
大家无不异口同声地说道:“您老人家就吩咐吧,我们都听您的!”
“要我说啊,这件事应当是咱们村里的大事。梁家二公子虽然没在村里待过多长时间,可也是咱们村里的人啊。咱们这个村子原来叫八姓庄,是个杂姓庄子。说是八姓,其实一十八姓、二十八姓、三十八姓都不止。人多乱、心不齐啊,常受外人欺压,官兵来了伸手要,土匪来了动手抢。可是自从梁老爷来了以后,组织青壮年成立了护村队,就再也没有受过欺负,所以就改名叫梁家营。现在虽然说梁老爷不在了,可是二公子又回来了。二公子是忠良之后,父亲是为国捐躯,功在社稷;兄长是为民献身,义留人间,我们更应该高看一眼啊。”
“对对对,理当如此!”
“四叔说得太好啦!”
“四爷爷这话说到大家心里去了。”
“还有啊,就是这老何家文秀姑娘,命苦哇!三岁没了娘,十二岁又没了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爹在的时候,也没少给大家伙帮忙,不论谁家有事都跑在前面。这次他的姑娘出嫁,我们大家都出份子钱!每家一百文,都交到张家老二那里去。”
张二哥听到后马上站起来,拍着胸膛表态说道:“行、行、行!四爷爷,这件事交给我,您老人家就擎好吧!”
这时突然有一个年轻后生站起来说道:“四爷爷,一百文是不是太多啦?上个月我二姑家大表姐出嫁,我家才拿了二十文。”
四爷爷一看这小伙子人高马大、肥头大耳、皮肤白嫩、穿戴气派,不像是本村人,就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怎么没来啊?”
张二嫂见四爷爷不认识,连忙站起来说道:“这是那金老大家里的二小子,他爹到城里走亲戚去了,是他娘叫他来的。”
四爷爷一听是金老大家的孩子,立马就来气了,大声地对年轻的金小二说道:“我说二小子哎,这话兴别人说,可不兴你说啊!”
金小二有些不服气地问道:“让我家出钱,咋就不兴我说话啦?”
四爷爷反问道:“何文秀她爹是咋死的,你爹没给你说过啊?”
金小二接着回答道:“她爹是咋死的,我爹没给我们说过,我琢磨着怎么也不会是我家害死的吧!”
四爷爷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用手指着金小二说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浑账东西,你爹没给你说过,今天我就给你说一说:那一年你爹为了给你哥哥盖房子娶媳妇,请何文秀她爹何老三帮忙上山打石头。可没想到这下边一放炮,却把半山坡上的一块大石头给震动了,脱离了原位,朝着你爹就滚了下来。你爹没注意,多亏文秀她爹手急眼快,一把将你爹推到了一边,自己却被石头砸坏了。躺在床上十几天不能动弹,吐血不止啊,从那以后就落下了病根。没钱治啊,才三十七八岁,就扔下自己的亲闺女走了。死的时候两个眼睁得老大,这叫死不瞑目啊!你知道吗?混小子!我知道他是放心不下自己那才十二、三岁的苦命丫头,就对他许愿说:‘孩子啊,你放心走吧,我一定会把秀儿当成自己的亲孙女,把她拉扯成人,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就这样,才把他的眼睛给合上了。按理说,人家给恁家帮忙受的伤,就得你们家出钱给他治伤。可是你们家当时也确实不富裕,拿不出钱来。人家文秀她爹硬是没说半个不字啊!那才是真正的汉子!办丧事的时候,文秀姑娘,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瞒着乡亲们跑到城里集市上,在自己头上插上草标,跪在地上不断地给人磕头,求好心人行行好,施舍个棺材钱,她这是要卖身葬父哇!你爹去赶集,走到孩子跟前,竟然装作没看见,头一扭就走过去了,你说说这还算是个人、还有一点人味吗!后来幸亏遇到了梁老爷,掏出钱来帮着买了寿器、衣裳连同其它物件,乡亲们都搭把手帮忙,这才把人给埋葬了。”
这时孙二叔也插话说道:“四大爷说得一点也不错。看看人家文秀她爹,再比比你们金家爷们,这差距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自从你大姐姐嫁给城里的孙家当了填房(注2),你姐夫帮你们家开了织布坊以后,就很快富了起来。不光盖了新楼房,还在城里置办了新宅院,又买了上千亩好地,过上了好日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可是你们家里的人都变得没有了人味啊!你们兄弟几人,一个个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净办一些瞎包事,把你们家里的脏东西到处乱扔,看见长辈连个称呼都没有。骑着高头大马在村里显摆、耀武扬威、横冲直撞,那鞭子甩得就和炸雷一般,吓得乡亲们老远就躲,唯恐避之不及啊。”
孙二叔的话音还没落,赵大伯就接着对大伙说道:“提起这甩鞭子的事来,那真是叫人可恨哪!他爷儿几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都跑到村中戏台子前面、大槐树底下去比甩鞭,看谁甩得响、甩得次数多、甩得时间长。那个动静大家都知道,能传出去好几里地远,近处就更别说啦。年轻的还较好一点还能勉强忍受,可那些上了岁数的、病病秧秧的、怀了身孕的可就不行了,都被震得心惊肉跳、心烦意乱啊;小孩子们听了晚上做噩梦,吃奶的婴儿吓得哇哇直哭,真是伤天害理哪!那里本来是老少爷们说话拉呱、练功习武的场地,也是女人们做针线活、孩子们看书学习的好地方,让他爷们这样一闹腾,搅得大家伙谁也没法去啦。我寻思着找他爷们说说,劝劝他爷们别做这种缺德的事,省得叫乡亲们乱指脊梁骨,也好给他们自己的子孙后代积点阴德。可是没想到,不劝还好,越劝反倒越来劲了……”
赵大伯还没有说完,陈二伯又接着说道:“前些年,梁老爷在的时候,为了美化村里的环境,托人从外地买来许多奇花异草,栽在村内大街小巷两边,靠近谁家谁管护,一年四季都是花香四溢啊!不仅是咱们村里的人说好,就连外村人来走亲串友,谁看了都眼馋。可是恁爷们为了自家方便,硬是把靠近你们家的那些花草树木全给毁了铺上青砖石板,成了你们家停车、拴马的场地,大家伙都气得不得了。这院子以里是你们家的地方,爱怎么捣腾别人管不着,可是你院子以外街道两旁都是村里的公共场所呀,你们这样做法,缺德不缺德呀!”
这时,长年义务担任更夫的戚大爷也忍不住说道:“别人家里的猪狗鸡鸭都是圈养,就你们家图省工省事省饲料,全部都是散养,不光拉得村子里街道上到处都是粪便,还跑到村外地里去祸害乡亲们的庄稼。谁要是想和你们理论一下,你娘还出来骂街,你兄弟们还捋胳膊挽袖子地吓唬人,要揍人家。你说说你们这一家子还是人吗?不都是些老缺(注3)坯子吗!和这种人搭邻居,可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
四爷爷见金小二满脸的不在乎,还有些不服气,就又接过话头说道:“金家二小,大家伙说的这些话你还别不爱听,咱讲的是一个理字。第一,人家文秀他爹救了你爹的命,你爹连个话都没有,也不给你们兄弟姐妹说,救命的大恩都敢忘,都可以闭口不提,可以装孙子不认账,不是人啊!这事办得对不对,亏心不亏心啊?第二,梁家二公子回乡安家,全村各家都去帮忙了,就你们家装憨卖傻,既不出工也不出物,连个头都不肯露,你自己说说这还是人办的事吗!”
这时,一直不爱说话的乡村郎中赵五叔也开了腔,用手指着金小二,爆出了一个天大的老料新闻:“当年梁老爷在的时候,就数你们家得的恩惠多,救过你娘的命啊!那时候你娘刚过门(注4)时间不长,还没有你们兄弟几个,跟着你爹去走亲戚,在半路上遇到老缺将你娘抢了去。你自己寻思寻思,一个年轻的媳妇落到老缺窝里会是个什么下场?那还不得给糟蹋死了啊!你爹跑回来找梁老爷报信求救,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嘴里哇哇乱叫、两只手胡乱比划。梁老爷一看,情知大事不好,顾不上喊人,立即让你爹带路,单枪匹马硬是把你娘给夺了回来,自己却中了老缺的毒箭,治了三个多月才好,身上落了一个巴掌大的伤疤。这么大的事,梁老爷硬是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不让我给别人说,就怕你娘脸皮薄,嫌难看,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可你们一家人是怎么做的,拍拍胸口窝,这天大的恩情能忘得了吗?”
赵五叔的话像是一声惊雷,在人群中引起轰动,让人们更加怀念梁老爷,对金家的行为纷纷痛加指责,金小二也仿佛有些感悟,态度表情都有了转变,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摇头晃脑、满不在乎了。

这时四爷爷又接过话茬儿继续说道:“俗话说‘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 金家二小,咱就事论事,只说今天这件事,你们家偌大的家产连一百文都不肯出,忘恩负义呀!还好意思说你姑家的事,家产万贯,至亲家中有事只出二十文钱,能拿得出手啊!六亲不认,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啊!就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说得轻一点是没有家教!你爹不识字,不懂道理、四六不通,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般见识。可你是上过学,能识文断字的大秀才啊!说得重一点,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啊?说你没有人味你自己说说合适不合适啊?”
听完大家和四爷爷说的这些话,金小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家人欠梁老爷、欠乡亲们的恩情实在是太多了,难怪大家对自己这么大的火气。一看到四爷爷被自己气成那样,不由自主地一下子跪在四爷爷面前,哭着说道:“四爷爷, 我错了,这些年我一直在外面读书求学,真不知道家里发生的这些事,我更不该胡说八道,惹您老人家和大家伙生气,您老人家消消气,打我吧!”
这时,又有不少人批评金小二,太不懂事、不该胡说八道,惹得四爷爷生气;也有不少人劝慰四爷爷说:“四叔,您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千万不要和他一个毛蛋孩子一般见识。”
“四大爷,不知者不怪罪,别和他一样。”
“四爷爷,您喝口水,消消气,别误了咱们的正事。”
听到金小二和大家这样说法,四爷爷伸手接过张二哥递过来的碗喝了几口水,然后说道:“好、好、好,听人劝吃饱饭,我不生气了。但是,大家都要记住今天这件事。俗话说得好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人对我们的好处,那怕是一针一线、一点一滴,都要牢牢地记在心里,并传给子孙后代,也让他们感恩戴德、永世不忘。”
金小二在大家的批评教育之下,态度急转直下,站起身来,走到四爷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四爷爷,您老人家今天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住了。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地劝劝我爹娘还有我哥哥嫂子,一定要与乡亲们和睦相处,把那些损人利己的毛病全都改了。同时,为了弥补我们家多年来对乡亲们的过失,报答梁家、何家的大恩大德,二公子和文秀姑娘婚事的钱,乡亲们都不要拿了,无论花费多少,全由我们一家承担。”
四爷爷听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啊,你能有这个心、能有这个话就行,我就很知足、很高兴啦!钱该怎么拿就怎么拿。乡亲四邻能在一个村子里住几辈子、十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这都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哪,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搞得生分了哇!”
大家听了,都一齐说:“您老人家就放心吧,我们都记住了。”
“那好,既然如此,咱们就言归正传,继续分工。王家老三,你带几个人,到山上伐上几棵好树,给孩子打一套好家私。”
“行,四叔,这事交给我,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他二嫂,置办嫁妆,布置新房就数你在行,这些都是你的事,不论找谁帮忙,你看着办就行。”
“四爷爷,您老放心吧,孙媳妇从来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哪好,我放心!孙家老五!”
“末将在!”
“雇花轿、找吹鼓手、买鞭炮、办酒席都是你的事,不得有误!”
“是!末将—得—令!如有失误,提头来见!”孙五叔从小爱听戏,性格开朗,平时说话办事经常模仿戏剧人物说一些相应的滑稽戏词,逗大家取乐。这时候这一句简单的戏词说得恰到好处,又让大家哈哈大笑起来,把刚才的不愉快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番热闹之后,何文秀就算正式进了梁家的门,梁家叔侄的生活也随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叔侄四人衣着整洁,每日三餐饭菜可口,地里庄稼整齐旺盛,家中干净利落,喂起了猪狗鸡鸭,就连房前屋后院墙边,也都见缝插针地种上了瓜豆蔬菜,院子内还栽了几棵香椿、石榴、核桃、柿子、山楂等果木树,显得是那样生机勃勃.......
乡亲们每当从梁家门口、地头边经过,无不欣喜宽慰,对何文秀的勤俭持家、善良贤惠赞不绝口:“想不到啊,当年苦命的小丫头,如今过起日子来还真是一把好手!”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家里地里拾掇得还真像模像样!”
“也是托梁老爷的福,这姑娘和二公子还真是般配。”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两家的老人虽然说地位有点悬殊,算不上门当户对,可都是积德行善的好人,为后人造福啦!”
面对乡亲们的赞扬,何文秀心里充满了喜悦,对未来的生活,更是满怀希望。一年之后,儿子梁新呱呱坠地;不到二年,又有了女儿梁皎,小兄弟三人有了新伙伴。每逢学习之余,便抱着弟弟妹妹到处游玩,一家人其乐融融。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1:“头上插草标”,早期市场行为,特殊物品插上草标即可成为商品出售。
注2:“填房”,东平方言,指嫁给死了老婆且有孩子的男人做老婆。
注3:“老缺”,东平方言,专指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土匪。
注4:“过门”,东平文言,指女子嫁入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