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人生
离开山大南院已经好多年了,王阿姨去世也有十多年了,如流星陨落,没有人还记得当年她耀眼的光芒。就连王阿姨家的老楼,也被拆了建成了新的家属楼,以前的记忆好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却又时隐时现。
王阿姨跟我家是老朋友,她是学校物理系的教授,满头的银发梳到脑后,露出一对白白的耳朵,显得十分精致,王阿姨喜欢笑,她的牙齿白白的,脸上的皱纹开花似的四散开来,朗朗的笑声传的好远,连路边的柳树枝都忍不住的跟着一抖一抖偷偷的附和。
这天夜很深,雨下得很大,竟然很宁静。清早王阿姨还是被闹钟叫醒,渐渐地脱离梦境,她拿起口袋打着伞,沿着山大路向南走,她要散步捎带着捡瓶子。
晚上我去看王阿姨,灯光照在她八十岁的白发上,失落的眼神掩藏在白发下的阴影里。她笑着跟我说:山大路车辆太嘈杂,走的太匆忙,一共就捡到三个纯净水瓶子,我知道她的爱好,默默的把一兜子瓶瓶罐罐放到王阿姨的面前,就见她脸上先是一阵惊喜好像发现了珍宝,接着就是朗朗的笑声扑面而来:"我的好宝贝呀,阿姨就是喜欢你。"
王阿姨有个怪癖的毛病,喜欢收集破烂,卖废品。
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是她的破烂宝贝,旧报纸,鞋盒子,牛奶盒子,月饼盒子,苹果箱子,分门别类的码放整齐,它们跟王阿姨的书是一个级别的,不可以随便的丢弃,要攒到一定的程度再集中卖掉。
看着王阿姨上床时缓缓的侧转过身,穿过各种废品的缝隙,一双脚熟练的绕过牛奶箱子,就像鱼回到水里,就感觉是她在老家的稻花香和溪流声里那般的自在与欢乐,她说这样我睡得舒服。
唉!我的姨呀,你在梦里,收到我的牵挂了吗?
可是有谁知道王阿姨一个月有退休金一万多呢。
她老人家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买派克笔,书柜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上百支钢笔,各种的笔尖,各式的笔帽,还有古董级别的孤品钢笔,只要有自己喜欢的,从不讲价直接拿下。
这个就是她的生活,一面极致的节俭着,一面肆意的挥霍着!
我爸爸,有个习惯,喜欢老中山装,一件衣服穿十几年也绝不舍得丢,那衣服袖子挽边处都呲牙咧嘴的随风飘荡,可是就是不让扔,要我再补补。
我买来三件老年装让老爷子挑,就见人家拿眼瞟了一下,嘴巴子往天上翘一翘,嘴角里挤出几句话:"我只穿中山装"!可是,那种古董料子的中山装要到哪里去找呀!
老爷子有一个八角帽,深蓝的颜色已经让时光漂满了霜,帽子的接缝处线头开裂,戴在头上,那头发豁豁呀呀的露在外面,我真是羞愧难当。
"爸爸,我不是给你买了好多帽子吗,你干嘛非要带这个破帽子?外人会说我不孝敬的"!
"我就喜欢这个破帽子,就是喜欢!你给我好好缝缝"。
我把这个破帽子放到碱水里,再加上刚烧开的热水使劲的烫!用刷子费力的刷,洗完以后,那帽子就真的开成了八瓣,一片片如浮萍漂浮在水盆中。
接下来的任务更繁重,一针针的缝,那一片片的布,又硬又脆,必须认真对待。小心翼翼的一整天时间,一顶帽子又恢复了原状,在我家它可是古董一样的珍贵。
我们家里医疗器械一应俱全,制氧机,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理疗仪,各种血压计,不同品牌的血糖仪,还有一箱一箱的保健品,花花绿绿垛在老妈的床头边。那床是当年学校里发的硬板床,黑黢黢的床头,透着些许沧桑,老人家天天搂着这些宝贝安然而睡。
爸爸穿着百年不变的老中山装,戴着八角帽,背着手慢条斯理的教育我:"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该花的就花……!该省的就省……!"
可是老爷子我觉得您老人家有点花反了,不该花的花了不少,该花的一分也不花呀。
但是,这话终归我没敢说出口。
我的闺蜜,老公是一大款,经营着一个不小的科技公司,利润十分的可观。农村出来的苦孩子,当兵上大学一路走来,十分的不易。
这天他开着宾利请我们在旋转餐厅吃龙虾,吃了快到一个小时的时候,就见他飞也似的抓着外套就往外跑,我吃了一惊:"咋了?"
我闺蜜不紧不慢的从她的爱马仕包包里拿出个湿巾优雅的擦嘴,恨恨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又犯病了。"
啥病?每当车子在停车场快到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必须提前开走,因为过了一个小时,就会收两个小时的钱,那是他最最受不了的事情。
这天,晚上九点下班,我走到楼下骑我的电动车,在我前边一个隔离桩上,放着一个纯净水瓶子,霓虹灯频繁的眨眼中,映射出瓶子里黄色的液体,我认定这是哪个家长给孩子接的童子尿。
对面来了一位贵妇人,白白的脸庞,俊俊的大眼,额头高高的隆起,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着,一阵阵飘过淡淡的香气,她穿着一件半长的貂皮大衣。
有句话说得好:"皮草是女人的第二层皮,穿上是风情,脱下是傲骨。"那金丝边眼镜里透着淡淡的傲骨与风情,她冲我笑一笑,礼貌的说,
"这个纯净水瓶子你要吗?"
我愣了一下,"你要它干嘛?"
她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你要吗?"
"我不要!"
"那给我吧。"
我一手扶车把,歪扭着身子,越过我的电动车,用两根手指头费劲的捏起瓶子,连带着黄黄的液体,小心翼翼的递给了高贵的夫人。
她拿起瓶子拧开瓶盖,蹲在地上,把黄色的液体倒出来,撸起袖子,使劲的甩呀甩。我傻傻的看着她,心里头喊道:"妹妹,小心你的貂皮大衣呀"!
再看那貂皮大衣里的女子,一颦一笑里,那风骨都变成了朴素无华的颜色,还有那纯净水瓶子咔咔巴巴的呻吟与无奈。
我对南院的印象中,儿时那清晨淡淡的薄雾,像没缝被面的棉胎,棉胎被风轻轻的向前推走,而膨胀却让它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好随风飘荡。
高兰大诗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裤,脚登盘带的千层底布鞋轻轻的踩着雾,背着双手低着头旁落无人的喃喃吟诗。
潘承洞校长在阳台上戴着他厚厚的眼镜,背稍稍有些驼,正午前的阳光轰然撒下,打在了他黑黑的头发上。他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晾干清脆的拍打着棉被,沉渣泛起,沸沸扬扬,光和影都是强烈的。这声音传得好远。那空而实的砰砰声,一下一下的不紧不慢,又疏落又饱满的满院散开,其间夹杂着空谷的回音。
文学大家冯沅君先生,戴着一副高度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子,缸子里常常是最便宜的5分钱一份的大白菜。她的另两个手指头掐着一个窝窝头吃力的低头走路,她那眼睛始终目不斜视,看着自己的脚尖,鞋底摩擦着地面的嚓擦声,以及她细细的喘息声,常常在我的梦中浮现。
史学大家王仲荦教授,那全白的头发和硬朗的身板,还有那朗朗的笑声,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记忆中他的脑后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十字,我一直错误的认为他信基督。
还有北小门口兼职帮老婆收废品的大叔,夏日里他的一双腿涂满了黑色的药膏,就这样晾在小门边,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弯下身,朝着略显昏暗的门口小屋的角落里,摸索了几下。拿出来的是一瓶不知哪年的老酒,还有一盘炸的发黑的花生米,每每看到我都把眼睛转到一边,我觉得他喝酒是为了止疼。
对面十号楼上哲学系的臧教授,课讲的那叫一个好,他的声音老远的我就能分辨出来,喜欢穿一件蓝色棉袄,两只手习惯性的抄在袖口里,脖子微微的缩进去,他在中年老练的倦怠中微笑,像极了可爱的弥勒佛。
光学系王教授的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纺织女工,在儿子脑溢血生病时,抛下所有一直独自照顾他的儿子,我记得她常常拉一个小车买菜,买粮食,那大大咧咧的合肥口音的高嗓门,是我一生的记忆。
我从她偶尔直起身来喘息的姿势上看出,她是所有母亲中的母亲。甚至在她竖立时,她的身躯仍有些弯曲。她一定是很累了,抬起手臂到颈弯去揩汗,那汗珠折射出的是为母则刚的伟大,在柔软的笑容后面藏着的,其实是一颗含泪而又坚强的心。
我们终归只是俗世浮尘。那些飞扬的万物中,富含着我们的灵魂,透过那棱镜,折射出人们内心中的五颜六色。
高知表面上的平凡与碌碌无为,富有下面的抠抠,贫穷表面的掩饰,极度节俭与极度的奢侈,以及普通人的真实伟大。
所谓的看透人性,看透人心,就是用“棱镜”的思维,让你在人的大标签身上折射、解析出一个个新的小标签,你可以用新的场景将隐匿、禁锢在“旧人”身上的“新人”释放出来,然而用新的“人"在旧人中重塑一个"新人。"
棱镜思维能够帮助我们在洞察人时,更准确地把握每个人的内心和需求的真正构成。就像一道日光,在三棱镜的折射下,立即显示出一个很丰富的光谱。
把它用到生意上,就是把人揉碎了细分成颗粒,偷窥他们最深层的需求,天底下真的没有难做的生意,只有看不懂的人。
人呀,最大的欺骗就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