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飞花

文图/梁成芳

梦里又见飞花，无端尽惹乡愁。

那时，故乡总有缤纷的柳花，炎炎夏日里，太阳像个火球从柳荫的缝隙中筛下斑斑驳驳的光亮洒在村东干陶河的河汊清冽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童年的我和小伙伴们赤着身子，一边唱着“老马过河，乌龟晒壳”的童谣，一边“扑通扑通”跃向水面，立时，河汊里溅起串串晶莹的水花绽放我们的欢笑。当担心的父亲或母亲算计着忽然出现在岸边，一边呵骂着一边捡起岸上的石块掷向我们时，我们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并迅速地抱住掷进水里的石块，和它为伴一起悠悠地沉入水底。当父亲或母亲俨然站在岸上直急得蹉脚捻手时，我们却紧捏着鼻子躲在水下偷偷地笑。

童年时代的英雄梦，都能在故乡的柳林、梧桐和杨树林里找到。那里的鸡冠

花和牵牛花曾千百次地听过我们的伟大誓言。光着头，赤着脚，我们冲进雨中，有一道闪电划过故乡苍蓝的天空，寓言似地炸了一个响雷，火花溅起处地动山摇。我们咬紧牙没有后退，并用手中的木剑指向天穹。那精彩的一幕为我们昭示了红尘滚滚的未来。当柔曼的歌声再响起来，凌乱的巴掌再拍起来，绿盈盈的岁月如飘带，曾围在我们当年的脖颈上，那时的东风不寂寞。

梦里飞花，飞花里有邻家小丫淑萍姐姐的甜甜的笑涡和发上随风轻轻飘舞的蝴蝶结。那时，故乡疏远了风花雪月，故乡冷漠了功名利禄，故乡隔绝了繁华喧嚣。庄禾人住着清一色的拱碹石窑洞，婆媳间的口角、老鼠夜晚打闹的声音甚至夫妻间的悄悄话皆可在比邻而居的隔墙而闻，几乎没有秘密可言。黄昏的时候，太阳在山垭口努力地往上挣扎，却还是敌不过蜂拥而来的暮色，慢慢地，由一轮耀眼的火球变成一只红黄的盘，围绕的云也被这红晕染着，陪太阳涂着最后一抹色彩，阴影越来越浓，终于，红盘被吞噬了。

望着沉入山际的太阳，忙活儿的庄禾人叹着气，没忙完的活儿，只有等明天了，日子太忙，真恨不得扯根绳子把太阳拴起。在暮色的催促里，他们扛着挖锄、挑着粪捅忙忙地往家赶，庄禾人知道，暮色也不会停留太久，黑夜会随之而来，家里家外，还有一大摊事。白天和黑夜分了工，农活儿也分了工，白天有白天的农活儿，晚上有晚上的农活儿。各家各户的鸡、狗、牛、羊在天黑之前自动进圈、钻笼，这些动作它们烂熟于心，就像是祖祖辈辈流传的规矩，谁也不会不回家，谁也不会走错，坚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恪守着对家的忠诚。就像庄禾人守护着土地，哪怕贫穷、艰辛，依然

固执、长久、永不放弃。

春天，故乡的原野上百花竞放万紫千红，春光在我们的脚丫里迸出自由的线条，遍地都是拔节疯长的绿油油的麦苗和青青嫩嫩的各种不知名儿的野菜。邻家小丫拿着一把和煤泥的小铁铲在田野里疯跑，我赤着小脚提篮追逐。那时，我们压根儿不懂“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诗境，更不知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地老天荒般的绝唱，有的只是少不更事的天然童真。但幼小的心灵也不禁为故乡的山容水意柳态花情所深深陶醉，褪净衣衫，在自然的怀抱里过上了“家家”。那绝然是世上天真无邪的“家家”。不曾想让我一位颇好饶舌的麻婶娘看见，当做谈资在邻里抖擞。我害怕挨打，躲到小垴沟南侧的柿树上天黑才回家，竟然无事。当我心中正自窃喜时，隔墙却传来邻家小丫淑萍母亲用鞋底抽打她屁股时的“拍拍”声和她的嘤嘤嚎啼声，间或夹杂着她祖母的厉言呵斥声。而自己竟浑然无事般地在她的啼哭声里一觉睡到日升三竿。

十九岁那年的某一天，已出落得青春水灵长身玉立的邻家小丫淑萍着一柄花伞和我偶遇。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雨。她的长发在雨里纷披，散发一种温润的馨香，撩人情思。临别的时候，我忍不住帮她轻轻地拢好长发。

淡淡的温润的长发在雨里我轻轻地帮她拢过，她没拒绝。

梦里飞花，花中有我心爱的女孩明亮的眼睛和动人的倩影。十七岁的季节很美，十八岁的青春更美，美得仅剩一种寂寞了。我如一只野鹤，在青春的天空孤独地徘徊，是你眼眸深处的火花点燃弱冠男儿自信的豪情。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体验怎样的身心陶醉？拥有你便拥有一种恬静和温馨。你灼烫的红唇曾读透我的唇纹，如月亮照彻我幽暗的心房；你清纯决然的明眸如星闪烁，示我以爱的希望。我们对爱情抱着太多的幻想，却不曾预料她对彼此的创伤。

造化弃人，爱断情伤，如今你我天各一方。那天，望着你清丽孤独的背影在雨雪中渐行渐远，我满身处子的绿色在漫天纷飞的雨雪中猝然褪尽，生命的枝干如同孤独的秋竹显得那样单薄，又是那样伟岸坚挺。我深切地感受到爱情残忍的另一面。

昨夜西风凋碧树。四十多年的光阴匆匆如流水，我的思念却无法化成灰。今夜，微风轻扬，月色撩人，我的思绪如潮深情缱绻，满天的星斗是我款款的问候：人，这些年你还好吗？

梦里飞花。今夜，你是否仍会踏月而来，伴我入梦？醒时，眼里分明已贮满一池清水。

梦里飞花，我的生命之花，我从青春的天空走过，却未忽略一路的风景。远方有鸟飞过的身影，那是我走过青春的足迹。

梦里飞花不见花，我是真正的回来了，告诉你一件事：故乡有火，火才是真正的王者，有火就有温暖，有火才有故事。听人说那是古村落南张井村的“老虎火”，那是民间艺术的真正传承，你回来看看吧，古村落建设这把火，如日中天，烧红村上一轮轮的太阳，熬沸村上一瓢瓢的月亮，为庄禾人熬春煮夏，世间的杂烩在锅里扑腾，尘世的油盐醋米便在沸腾的汤菜里参禅悟道……

2021.6.1, 山西晋中 · 大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