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无先生
论辈分,卓是我的同族叔叔,但命运却把我们的关系第一时间定位为师生,以至于我在家乡的18年里从未称呼过他叔叔,而一直是叫“老师”。
我上小学那年,卓叔大约30来岁。依稀记得当时学校里长年在岗的只有三位老师:旭哥、卓叔和岳哥(均按本村辈分称谓)。卓叔教一、四年级;岳哥教二、三年级;旭哥是校长,兼教五年级的课。
当年,卓叔的脸皮白白净净的,是那种农村男性中不多见的白皙。他中等偏上的个头,五官端正、俊秀,论长相,即使站在今天的年轻人中间,也同样可以称得上帅哥儿。卓叔性格内向,除了讲课平时极少说话,属于那种少言寡语、老实厚道的人。也正是因此,虽然他在课堂上不苟言笑、形容严肃,却从不令学生惧怕。
当时,村里除了已经被“打倒”了的几个有点儿文化的“四类分子”之外,就只有旭校长和岳老师是中师毕业的国家正式教师。卓叔虽然只有初中毕业文化程度,但在村里已经足够称得上知识分子了。他初中毕业后就在村里开始了教学生涯。到我上学的时候,他已经是拥有10多年教龄的年轻的民办“老教师”了。
卓叔既是我们一年级的任课教师,也是班主任。每天一早,当孩子们走进校门的时候,他早就在班级的门口上候着了。当时我们觉得这一切都很自然,今天回想起来才明白,卓叔应该算是一位很敬业的老师。他对着花名册,看着自己的学生一个个地走进教室,然后在上课的哨声(上课的传达方式为一声长哨)响起的时候,自己也恰倒好处地走进教室。班长喊一声“起立!”卓叔面无表情地站着,眨巴几下他那双长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向讲台下扫视少顷,然后平静地说“坐下。”然后再用他那双长着双眼皮的大眼睛再向讲台下扫视少顷,说一句“同学们,上课了。”接着就开始埋头讲课。
说卓叔埋头讲课,是因为卓叔在讲课的时候,一般只顾自己讲,似乎不太关注学生的动静,也不再向讲台下“扫视”。后来,我们发现,作为老师的卓叔其实很不擅长言谈。再后来,我们进一步发现,卓叔不擅言谈的真正原因,是他说话不是很利索,尤其着急的时候甚至有点结巴。我联想到父亲着急的时候也结巴。于是,忍不住问父亲是不是我家的老祖宗也结巴,还被父亲扇了一个脖娄子(方言:在后脑勺上打一巴掌)。
可能正因这个缘故,我和其他学生一样,对卓叔毫不惧怕。那时,小学生的功课很简单,很难对学生形成真正的负担。学生在上课时大多很放松,我也经常心不在焉,甚至在课桌下做小动作,或者和同学说话。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卓叔尽管发现了种种“不轨”行为,却视若无睹,胆子也就渐渐地大了起来。终于有一天,我和一个同学在课堂上全神贯注地做小动作时,卓叔已经悄悄地站在了我们身后。
“你......你们在干什么?”显然,卓叔生气了。
“我......我们没干什么。”不知是被突如袭来的声音给吓懵了,还是下意识地学起了卓叔,我的回答竟也结巴起来。
卓叔的神情愈加严峻起来:“我看你们还敢调皮!”他一边说着,一边一只手揪住我们每个人的一只耳朵,把我们硬生生地从凳子上薅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发怒的卓叔,也是唯一一次。
“走!去办......办公室,站......着......去......”卓叔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像是一个人在三九天掉进了冰窟窿里,刚刚被捞起来。
就这样,我和同学一左一右被揪着耳朵往前走,卓叔在身后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地用颤抖的声音重复着“站......着......去......”那被拉长了的三个字。偶尔还腾出手来,用他的小手指轮换着点击我俩的后脑勺。直到教师办公室。
那一天,我和同学被罚站到很晚才被父亲接回家。父亲对我一向宠爱有加,我以为父亲会安慰我几句。没想到,父亲不仅没有安慰我,反而厉声地告诫我,若是再调皮就让老师狠狠地揍我。我说,老师怎么可以打学生呢?父亲说,他不止是你老师啊!他还是你二叔,他揍你天经地义。
从那一天起,我们全班同学再也没有人不怕卓叔。也许正是因为惧怕,同时也就产生了距离感。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调皮了,功课比以前好多了,却也再没有主动地接近过卓叔。
多年后,我从部队回乡探亲,在母亲河——煤河畔的那条小路上遇到了卓叔。那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据说,当年的教育改革强调老师必须有相应的学历,于是卓叔在残酷的命运轮回中离开了他深深热爱的已经站了30多年的三尺讲台。尽管他的教学经验非常丰富,尽管他的实际水平从事小学教育已经绰绰有余。
站在背负着一大筐青草的卓叔的对面,我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了。卓叔看着我,那目光亲切中似乎也有几分呆滞。相视了很久,我终于从喉咙深处憋出了两个字——二叔!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叫他叔叔。
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一刻,我见到卓叔的眼睛里也盈出了泪花。
20多年前,父亲在电话里告诉我:你卓二叔走了,是癌症……才60来岁啊!可惜!
是啊!真的好可惜!我的老师,我的叔叔!
忆懵懂儿时 须感恩老师
[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谨以此文怀念恩师 怀念叔叔 也籍此祝小朋友们节日快乐!

虚无先生,又名愚叟、真言。笔耕数十年,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剧作等作品多种。著有《激情飞歌》《梦里的故乡》《活着 想着 写着》《远去的风景》《为了纪念的记忆》《迂生愚论》《古风-打油诗300首》等9部。近年以诗歌创作为主,诗风通俗、细腻、走心,出版情感诗集《我和另一个我》。
诗观:好诗歌在心底,好诗人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