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望云林（外一首）
卫铁生
荫凉吹动微风，林木茂盛
在山间，哪一声是故乡鸟鸣
绿道上的人群我都不认识
不识乡音的光斑，令我懵懂
孤独一个人，世界很空洞
望着云朵划过树梢
变老的胡须，花白如意境
诗句里活着的人，不存在一样轻
花花草草都是别人风景
我偶尔抒情，患了一回回怀乡病
浪漫的傻子不准备过儿童节
免得把天真糊弄得像幻境
举头望云林，飘渺得有些疼
在古人今人找路口的山中
走失的部分很复杂
我捡一片落叶，防疫一下癫痫症
*那有闲情似旧时
失眠，恍惚，总梦回旧年
那些无知无忧的小时候
旧账一样翻开，只是那账本的肚子
只剩凉水和野菜在咕咕叫
和某老哥聊天，革命后代小鬼
每月一双球鞋，一天一毛零花钱
我羡慕得要重新投胎
在吃三两被撸光花朵的槐树下
如今，那群吃饱骂娘的
福窝里的青菜萝卜都成配料
没有闲情忆旧年，旧年是隔辈人的
那些只是死掉的字句
最近，我狂购一批童年丧失物
把无用的回忆拆开包装
窗口漫天的云雾过来
海市蜃楼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忧念黎元肠内热
（榆钱儿）
莫要短视，莫要“吃饱骂娘”，莫要面对满桌佳肴，借口“那有闲情似旧时”！如果割断历史记忆，隔辈人怎么能深刻理解历史是进还是退，生活是饱还是饥呢?
不堪回首的饥饿年代，“在吃三两被撸光花朵的槐树下”，“只剩凉水和野菜在咕咕叫”的胃，对革命后代红小鬼——年轻军人的羡慕，竟然是“每月一双球鞋，一天一毛零花钱”。唉唉，饥饿的灵与肉，真实的荒唐剧情啊！
诗之末节回想童年饥饿，以自己经历而推想他人，以个人遭遇而推想天下，展现了诗人悲悯众生的广阔情怀——天下还有多少人在贫困线上挣扎，全人类吃饱穿暖的“海市蜃楼没有出现”。想到此，深浓的忧憾，如“窗外漫天云雾”涌上心头，又怎能以个人之饥饱，来为“幸福感”下结论呢！
此境界，与“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的杜甫千年呼应：愿天下人都有房住，都有饭吃！
【附注】：诗题《那有闲情似旧时》，出自清人梁启超《纪事二十四首》其一：
昨夜闺中远寄诗，
殷勤劝进问佳期。
绿章为报通明使，
那有闲情似旧时。
补记一段读诗心理过程：
“海市蜃楼”这句，刚读到时我懵了一会儿，踌躇了一会儿，然后自我对话质析了一会儿，然后就幡然明白其开拓层境的意义了。我琢磨这句的过程如下：
1、什么是海市蜃楼？【答】：美好梦想也。
2、诗中“我”的梦想是什么? 【答】：不忍饥挨饿，吃饱饭。
3、“我”现在有衣食之忧吗? 【答】：无。如果没饭吃，哪有闲情写诗。
4、那为何说“海市蜃楼还没出现”？“窗外漫天云雾来过”又是什么寓意? 【答】：窗外也是个关键词，说明我的关注点不在个人，而在窗外广阔人间。这个人间并非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很多人的温饱还杳杳无影。
5、结论：“海市蜃楼”句，意在言天下而不在言己。世上还有多少人在贫困线上挣扎，全人类吃饱穿暖的“海市蜃楼没有出现”。想到此，深浓的忧憾，如“窗外漫天云雾”涌上心头，又怎能以个人之饥饱，来为“幸福感”下结论呢！这句展现了诗人忧天下之忧的悲悯情怀。
人生至境，云淡风轻
（榆钱儿）
读这首，体会诗歌意象的生命象征，历经精神突围的艰难过程。
身体与灵魂，一生都在行走。此季近秋，举头仰望高高的树林，“望着云朵划过树梢”，有些寂寥，有些梦幻，有些孤独，有些伤感，有些自嘲，有些纠结，有些深深隐隐的疼……
所以者何？
其一，我已进入老年，“变老的胡须，花白如意境”。
其二，我与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些隔膜，有些陌生，“绿道上的人群我都不认识”，“花花草草都是别人风景”。
其三，寄情诗歌，“偶尔抒情”，也未免虚幻，不能真正安顿身心，“诗句里活着的人，不存在一样轻”。
其四，我缺乏归属感。我不知道何处是精神的故乡和归宿。我有些茫然。仿佛迷失于大山，“哪一声是故乡鸟鸣”? “不识乡音的光斑，令我懵懂”。我无处安放的心空落落的，孤独寂寞的我呀，仿佛要被世界的“空洞”吞噬了！
其五，我不愿矫情装嫩，“浪漫的傻子不准备过儿童节/免得把天真糊弄得像幻境”，因为我知道那不过是自欺而已，糊弄自己而已。
呜呼，行走空山，真个越走越孤独，越走越迷茫，越走越寂寞矣！
然而，这困惑不属于我个人。它是人类集体的精神困惑。你看，“古人今人”一直在“山中”苦苦寻找“路口”，寻找生命终极的精神指向。而在这寻找过程中，“走失的部分很复杂”，其中经验或教训，可借鉴而不可生搬硬套也！
四顾茫然之际，“低头检一片落叶”，心灵顿悟，重负顿释。真个大音希声，大智若愚，大自然永远是最智慧的老师！生若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难以修为的人生意境啊。
此时，举头望云林，长空辽阔，云淡风轻。那“花白胡须的意境”，也有些道仙之气了……
【附注】：诗题《举头望云林》出自元代王冕的《墨萱图·其一》：
灿灿萱草花，
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
摇摇为谁吐？
慈母倚门情，
游子行路苦。
甘旨日以疏，
音问日以阻。
举头望云林，
愧听慧鸟语。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