蟳埔女
凌晨四五点,泉州蟳(xún)埔码头早已是灯火闪烁,人声鼎沸,蓝色船舷的闽狮号和闽丰号渔船不时靠上码头,各色海产品顺着滑索不断降到岸边,三五名女子便迅速围拢上去,分类、上冰、码放……不消十分钟,一片新鲜鱼档便出现在海岸。顺着岸线,几十个鱼档绵延成千米鱼市,蔚为壮观。有的档口品种齐全,鱼虾蟹贝,甚至乌贼海鳗和奇形怪状的三角鲎,五花八门玲琅满目,有的则品种单一,专卖各色海鱼。码头上,四处是头戴花环、身着艳丽的女人身影,上货的、议价的、拖车的,有些已经开始清洗打扫,准备收档。

头天晚上在附近散步,就不时遇见头插花朵的老妪坐在路边兜售零散海鲜,60元一斤的大个红蟹一路喊价到15块还是没人问津。虽然可能旁边就是自家的海鲜酒楼,老公或者儿子也许就是对面的船老大,但听着她们在风中吆喝,依然会让人叹息生活艰辛,只是宁愿这一切源自有她们世代勤俭和拼杀的良俗遗风。
这些身着彩装头带花环的女子便是蟳埔渔女了,她们与惠安女、湄洲女并称闽南三大渔女。

泉州市东南的丰泽区有一片唐宋就集聚起来的渔村,千年来一直被唤作蟳埔村。蟳是一种带有大鳌的绛红色浅海螃蟹,应该就是前晚所见老妪叫卖的那种,埔则是闽粤人所说的水边平坦沙地。如今的蟳埔村,大约还有7000多居民,不少老人和孩子依旧保留着老传统,住在老村庄,而绝大部分年轻人已经陆续搬进相邻的新型住宅小区。
生猛海鲜和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一直紧紧吸引着我的注意,东逛逛西拍拍的时间,制冰车队已经驶离,各种小货车、边三轮、摩托车也陆续满载而归,码头上除了周边零星的居民过来散买些鱼虾,再没有多少生意了,码头的喧嚣渐渐消去,蟳埔阿姨和姐妹们也很快就要转栈回到自家院落。

姐姐绣珠和妹妹跃卿一边清扫着鱼档,一边等着姐夫过来把剩余的海货拉往菜市场。姐姐绣珠完全不会讲普通话,妹妹跃卿的普通话也带有非常浓厚的闽南腔调。聊天很吃力,但10多分钟的交流,还是让我从形式上对蟳埔文化有了些直接的印象。作为“海丝文化”重要组成的蟳埔习俗共有三件宝,头戴簪花围、身着阔脚裤、住在蚵壳厝。
蟳埔女独特的头饰被称为“簪花围”,她们从幼时起,就将长发盘成海螺状,用淡雅的含笑、白玉兰、柚子花的花苞串成花环,随后点缀上鲜艳的粗康花、素馨花或者绢花,最后再从中横上一根象牙筷。据说,蟳埔村许多居民都是古阿拉伯商人的后裔,虽然已经完全汉化,但女人们依旧顽强地保持着这种中亚的装扮风格。
妹妹跃卿介绍,蟳埔女头戴的鲜花多来自附近的云麓山。山下有一家姓蒲的阿拉伯后裔,种植了一山的各色鲜花。每天清晨,爱花成痴的蟳埔女就赶到村内市集,抢购云麓山中的鲜花。
当然也不一定什么时节什么日子都有鲜花,所以潯埔女的头饰分为生花和熟花两种,生花就是鲜花,娇嫩美艳,往往是小姑娘新媳妇佩戴,熟花则是指手工的绢花绒花,多是在外奔波操劳的阿姨大妈们佩戴。在每年三月妈祖巡香和祭祖的大日子里,蟳埔女会不分老幼,全体戴上生花,每个人头顶都像一片小花园,巡香的队伍便成了一条流动的花海。
天已大亮,姐夫驾来一辆满载牡蛎的小货车,三人又齐力将剩余的海鲜搬上车,疾驰而去。我记住了姐妹俩的话,“要去村里看看我们的蚵壳厝啊”。

村子距离码头不过2公里,村里的传统民居错落有致。巷弄里随处可见老阿姨坐在屋前娴熟地撬着海蛎,面前是一大盆新鲜的海蛎肉,身后是一堆剥落的牡蛎壳。和我搭话的老阿姨看起来有70多岁了,16岁嫁到村里时,便头戴鲜花,接续上了蟳埔民俗,最初几年还陪着老公下海,后来就在家里挑海蛎卸海货干家务,就这么几十年如一日,如今还能每天挑个几十斤海蛎。这样的劳作和民风一代代地传承了千年。

环顾四周,旁侧便是蟳埔村特有的民居蚵壳厝,建筑形制同传统闽南红砖厝(厝,居家民宅)一样,花岗石的墙基,上下红砖砌出门窗内框,与之不同的就是蚵壳(牡蛎壳、蠔壳)的墙表。蟳埔当地有“千年砖,万年蚵”的老话,蚵壳厝冬暖夏凉,墙体坚固。海边多风潮湿,长年累月的风雨将它们洗刷得格外明丽。
泉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大部分载满丝绸、瓷器的商船从蟳埔起航,沿着闽南沿海航行到达南洋,经印度洋到达非洲东岸,卸货返航如果空船则重心不稳不利于远航,渔民们就将散落在海边的蚵壳装进船舱作为压舱石,回到泉州就随意堆放在蟳埔海边。
聪明的蟳埔人就地取材,拾起蚵壳拌上海泥筑屋而居,就这样,世世代代的蚵壳厝,无意间成就了一处建筑奇观。
泉州丝路萌起于商周,发展于春秋,定形于秦汉,昌盛于唐宋,衰落于明清,是已知最古老的海上航线。明代洪武年间,朱元璋为防沿海军阀余党与海盗滋扰,下令实施海禁。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只是为了宣扬天朝国威,国家依然只许官商,严禁民间出海贸易。随着明末倭寇患甚,海禁政策愈加严格,虽起到了保护海疆的作用,但严重阻碍了海丝的发展和中外文化交流。
离开蟳埔,我的心中一直有个疑问,如果没有明清海禁,蟳埔,这个海上丝路源头的小渔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香港另一个上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