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作者:潘强国

2005年农历腊月初一的午夜时分,母亲终于抗不住病痛的折磨,抛却了这世间上的美好,带着对儿孙的无限牵挂,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这个世界上她老人家所有的亲人。那一天的夜晚格外的静谧,好像天气也是格外的寒冷,母亲走了,去那个世界寻找父亲去了,我都没来得及送她老人家的“老”。

从把母亲送上山后,我就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她老人家,但一直又不敢动笔,一是怕写不好,二是怕写着写着引起自己内心深处的悲痛。下个月又是一年一度的母亲节到啦,每年看到母亲节前后许多老师都尽情地写着抒发对母亲深深热爱的文章,我都感慨万千,十五年过去了,每每触及到母亲的话题,往事和怀念虽经过岁月的过滤与沉淀,我仍情不能自已,今晚孤灯独影下,我终能静下心来,坐在桌子前写点文字,寄托我对母亲的哀思,寄托我对父母的那份怆然情怀。

母亲娘家是本村的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苗元生产队,那里离父亲的村庄很近,一袋烟的工夫也就走过去了,风景很美,外婆家几步之遥便是原太平小学,在上课的时候,琅琅的读书声外婆家都能听得到的,但母亲却一天学校门也没能踏进过,母亲自幼丧母,外公在我外婆去世后不长的日子里又续了弦,在那个年代里,母亲是很苦的,外公是木匠,听母亲和父亲讲,外公在当时是个好手艺人,他的木工活是远近闻名的,当时有许多人家都想把男孩子送到外公家,跟外公学木匠手艺呢?外公的思想很封建的,依当时外公家的条件,母亲也可以读一些书的,但外公一直就认为女儿终是人家的人,女子无才便是德,从小做好“女红”,打理好家务就可以啦。读书就是男孩子的事情,所以我的两个舅舅在那个年代是非常幸运的,大舅舅通过读书考上了当时的中专学校,后分配到药材公司;小舅舅读书厉害,当时考上了桐城中学,高中毕业后录取了合肥工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安徽省广播电视台,两个舅舅和我妈性格都一样,老实本分,遇事生怕树叶子打破着头,工作都是谨小慎微,不与人争高叫低,凭技能,靠技术吃饭,现在都已退休多年,在家颐养天年了。

我从出世就没见过外公,小时候我读小学就在苗元那个学校里,逢下雨天我也偶尔在外婆(母亲的继母)家吃中饭,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能有碗米饭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她那个时候在娘家连饭也吃不饱,不仅如此,还得没日没夜的做农活,做家务,稍有懈怠,外婆不打即骂,所以母亲一直都是很惧怕这个外婆的,只是到了后来,外婆也年纪大了,两个舅舅都在外地工作,外婆与母亲关系好了很多,我总记得外婆常常驻着拐杖,颠着三寸小金莲,沿着广家岔田畈里,颤颤巍巍地来到西瓜嘴,与母亲也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那种“母子情深”也感触到我幼小的心灵。

在我读初二的时候,外婆也因病去世了,记得母亲哭得很伤心,抑或是母亲自幼丧母,继母虽然对她很苛刻,也是那个年代的条件差所致,但终究回到娘家还是有人说说话的,抑或母亲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想起了自己从小的酸楚。

母亲嫁给父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那个年代母亲受到的苦可想而知,尽管父亲也是顾家勤劳的人,但因为家里人口多,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要说有什么好吃的了,听母亲说过:她还在月子里,就常常要随着父亲下到河里拉菱角菜回来充饥,后来落下了月子病,也因此而引发肺结核,又没有钱医治,一拖再拖,等后来哥哥姐姐们大了,家里条件好些了,母亲的病愈发严重了,父亲虽然脾气急,但对母亲的照顾还是不错的,我记得在计划经济年代,父亲总是为了给母亲买三两猪肉或半斤猪肝补补身体,常常披星戴月地步行到练潭食品组排队,有时候好不容易排到队了,却又发现仅有的一点猪肝又被人走后门买走了,父亲为此有一次还跟食品组工作人员大吵了一架,回来告诉了母亲,母亲既心疼又埋怨,说大不了不吃呗,跟人家吵架划哪一头呢。

母亲年近四十生养了我,当时我出生的时候,头上出血,母亲说我过不了那个坎了,又没钱看医生,注定是活不下去了,加上条件实在艰苦,就把我放在了一个木盆里,听之任之了,可能是命中注定我不该夭折,第二天早上二姐看到我还是眼睛眨巴眨巴的,把我抱了起来,母亲当时也真的是百感交集,疼彻心扉。但我这个在外人眼里的老根儿子,终是没能给父母争多少光,至少在父母的晚年没能享到我的福,相反,因为我曾经的年少轻狂,总给老实本分的母亲淘了不少气,如今想来,常自责不已。

母亲一辈子吃的苦真是太多了,比起她那个时代的同龄人,我的母亲吃的苦真的是不堪言之。除了年代背景外,我家子女多,家庭底子薄,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由于我的父亲母亲都是一个急性狂的人,遇事总想不能落在别人后面,巴不得勤劳发狠地干,让自己的家庭早点过上好日子,让自己的儿女们都过得不比人家里的孩子差。五八年吃食堂那阵子,大姐才八九岁,大哥才四五岁,二姐更是才出世不久呢。大人们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顾及几个孩子,母亲饱受的苦难可谓深重。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亲硬是一天一天地捱过来了,哪怕东讨西要,哪怕自己勒紧着裤腰带,总算把几个儿女从那个疯狂的年代养活着过来,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母亲和父亲也有吵架的时候,甚至父亲对母亲也动过手,因为那个时候父亲思想上有很大的压力,父亲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个文化人,天城高小毕业,刚成年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当时的安徽省文化厅厅长汪少伦后面当秘书,后来回乡与母亲成亲就没有去部队了,(因当时的汪少伦也是我们家乡人,且与我家四姑爷家沾点亲,所以父亲脱离国民党部队后也没有追究责任了),但文化大革命那阵子,造反派在我家找到了一套国民党军装,从此父亲再也没有了好日子,今天批,明天斗,所以压力特别大,对母亲的态度也就显得很无常,每次父亲发脾气的时候,母亲都显得很无奈,只知道坐在地上呜呜地哭,我们做儿女的只能在一旁跟着难受,但母亲最后都选择了体谅了父亲,母亲也知道父亲的苦衷,也知道父亲的心里对她的好,对这个家庭的眷顾。

母亲一辈子勤劳俭朴。到了晚年,我们的条件也好转了,做子女的都希望父母能休息休息,不要再过多地劳作了,最多种点菜管自己吃就行了,但我的父亲母亲都是勤劳惯了,小块土地到处都种上了油菜,大豆,或棉花,每年都要给住在外面的每个子女装上一小桶一小桶的香油,一袋子一袋子的芝麻,黄豆之类的,每次回家,不是叫带上这样,就是叫带上那样的,总之,仿佛带上他们的心里就好过了。
母亲的节俭,现在我有时候想起来都心疼不己,平时别人送的一点好东西,她总是舍不得吃,常常找出来时都已经发霉变质,我们总是责怪她,但一直无法改变她老人家的习惯,也许上半辈子的苦日子让她过怕了,总想着要是苦日子再来了,这些东西或许就能抵挡应付一下了。“苦”已经渗透到母亲的骨子里了。唉!想想我们现在有时候的浪费简直就是对母亲的大不敬啊!

在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就一直身体不好,一生的劳累,一辈子的辛苦,累垮了母亲本就孱弱的身子,尽管父亲对母亲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终因多种疾病缠身,晚年的母亲身体每况愈下,2000年6月的时候,与母亲相守相偎的父亲身患食管癌,无法医治,离开了母亲,母亲的心里无法承受的,在母亲的心里,父亲一直都是对她的关心,只有父亲知道她的一切,懂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父亲的离去,于母亲而言便是天塌了。在随后的几年中,本就身体羸弱的母亲精神各方面更是差多了,常常背着我们跑到父亲的厝基边痛哭,直至父亲下葬后,她老人家还是常常偷偷的掉眼泪。

我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感情,是传统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理解得到的,我更知道,母亲对我们这些儿女的关心和牵挂也是无法言表的,我还知道,母亲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肯定是舍不得离开的,舍不得离开她的儿女,舍不得离开她的孙子们,舍不得离开她的孙女们,可是我的老母亲,您的儿女,您的孙子孙女们又怎舍得您的离去呢?可是这生命的注定又有谁能阻止得了,要不然黄泉路上那个桥也不叫奈何桥了。
最让我不能释怀的是,在母亲生前,我有时候和她说话,很是不耐烦,甚至对她大声吼叫,但母亲总是不与我计较,反在别人面前说:我小儿子是那个猪痧脾气,心肠不坏,对父母亲很孝敬的。每每想起,我都感到无地自容,也许我的性格很像我的父亲母亲,急躁又耿直,面对自己的母亲,以为是娘亲,爱不用说出来,以为是娘亲,不必轻声细语。我的母亲,我的娘亲,儿子现在想补救也没有机会了,每一次想起来,我都悔恨不已,悔恨的泪往心里流!
母亲离开了我们已十六个年头了,在母亲安葬的林场拐弯处,每次经过那个地方,我都要情不自禁地向上仰望,每年清明或上腊坟的时候,我都在心里默默地和母亲说说话,母亲与父亲的坟墓仅几步之遥,娘亲您和父亲在那个世界见着面了吗?儿子希望您和父亲在那边再也没有了病痛的折磨,没有了在人间曾经饱尝的艰辛和苦楚。
亲爱的母亲,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做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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