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家说说我们厂的澡堂子,它在厂办公楼的东边,是一个老旧的平房,平房东墙的上面开着三个窄窄的小窗户透气,那雾气透过小窗户的纱窗,顺着纱网往下流泪,窗口常年水汽迷雾,恰似济南多变的天气,让人捉摸不定。
平房的外墙面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蒸腾与暴晒,灰色的墙皮看起来酥酥的,我感觉用手指头扣一扣,拍一下,就会掉下来一大块。
厂里规定,一、三、五男的洗,二、四、六,女的洗,澡堂一进门是一个极小的房间,放了一个木头桌子, 再往里走,先是一个换衣服的单间连着里面的淋浴房,淋浴间没有门,掀开帘子,一个个淋浴头并排着高高的并肩站立,哗啦啦的水声淹没了一切。
洗澡应该是快乐的事情,澡堂歌声也是别样的不同,女工们轻声的哼唱着,但是讲话的嗓门却一个比一个大,没办法,这是职业病,车间里养成的习惯改不了。
异样的欢乐氛围在哗哗流水中随着女工们的身体曲线在流动,像车间里流动的白色涤纶丝,美丽而柔顺丝滑,水声回音不断的放大着哼唱声,其间夹杂着找人的吆喝声,以及小孩子们的尖叫声与咳嗦声,一阵阵的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们厂里有一个极其爱干净的老大姐,瓜子脸上一颗黑葡萄大眼睛,标准的黑美人,走起路来细细的腰枝随着屁股左右摇摆,讲起话来揉揉的,她爱干净在厂里十分的有名,大家都叫她杨干净!
那时候,大家都喜欢用一种表面坑坑洼洼的肥皂盒搓灰缕缕,相互认识的人一边搓澡一边聊着没盐没淡的事情。
杨干净那美丽的脸上被水蒸气蒸腾的红扑扑水灵灵。她低头认真的拿着带齿的肥皂盒一寸寸的刮痧,连脚底板子都不放过,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大家看她浑身都刮的冒"火",连脚底板子都像是被烙铁烙过一样,忍不住的就着水花噗噗愣愣的咯咯大笑起来,有的笑的就直接蹲到了哗哗淌水的地上捂着肚子起不来。
这些细碎欢乐的笑声,它们影影绰绰漂浮在澡堂的上空,忽浓忽淡的随着雾气往东墙的小窗子集体移动,消失于外面干爽凉快的篮球场上。
孩子们洗过的长发贴到头顶上顺着脸侠往下滴水。肤色水淋淋地油光水亮,身形交错。
女工的孩子们围着妈妈甩着小鸡鸡一圈圈的疯跑,掀开厚厚的棉门帘,伸出一个个湿漉漉的脑袋透气,愤怒的妈妈一巴掌打过去,瞬间那孩子又跑的无影无踪。
澡堂的地面是水磨石的,走路要十分的小心,不时有小孩在里面摔倒的声音,但尖利的哭声要酝酿六、七秒钟之后才能迸发出来,我也在这六、七、秒钟恐惧的屏住呼吸,去感受那孩子沉寂后第一声的哭嚎,以判断孩子摔着哪了,摔得是轻还是重?
搓完澡,杨干净拎着个白瓷盆,里面有大半袋洗衣膏和一小袋蓝色的海欧洗头膏,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到盆里,埋首在肥皂泡沫中,认真揉搓,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就听见那管理员不耐烦的高声尖叫声:"杨干净……你已经洗了两个小时了,说你多少次了,不能在这里洗衣服,这回说什么也要罚你款………"
洗完澡出来,外面的更衣室昏暗的看不清,四壁和天花板悬满水珠,一滴一滴冰凉迟缓地落下, 落在挂在墙上的衣服上,灯光静止、幽暗,女工们洗累了沉默着穿上衣服。
她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趿拉着拖鞋,走在厂区篮球场上。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
一只鸟对着另一只鸟站在篮圈上。
一群孩子跟着一群蝴蝶跑。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朴素无华的静静的向前走,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