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蛎煎
牡蛎也叫生蚝,海边人习惯把生长在岸礁上的小个头牡蛎称为海蛎子。我出生在青岛,自然对海蛎子非常熟悉,栈桥边没少过我儿时敲食海蛎子的身影。
上初中时离开了大海,但莫伯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重新开启了我对海蛎子的回忆,“一个衣服褴褛的年老水手拿小刀一下撬开牡蛎,递给两位先生,再由他们递给两位太太。她们的吃法很文雅,用一方小巧的手帕托着牡蛎,头稍向前伸,免得弄脏长袍,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吸进去,蛎壳扔到海里。”
小时候,家里日用的小金属散件都上缴了国家用于炼钢炼铁,自然少有于勒叔叔的坚硬小刀,撬启海蛎子的家伙只能选择手边已经开壳的大海蛎。海蛎子在平常人家里是上不了餐桌的,它们便充当了孩子们解馋的零食。小家伙吃海蛎子可没有贵妇般的曼妙身姿,撬开一只蛎壳,需要极其迅速地俯下身子,趴上礁石,努嘴对准,“嗞”地一声,鲜美的汁液连同蛎肉和散碎的壳渣一口吞下,全然不去顾忌晚上肚腹疼痛。
海蛎煎的美味,却是多年以后在厦门第一次品尝。那年一个初夏的午后,湖里特区的街边树荫下,年轻的我正和朋友用啤酒打发着无聊的日子。这时,一个姑娘提着一只餐盒迎了上来,说“刚才路过,见你们就叫了一份空心菜,太抠怜了吧,正巧回去没什么事,就做了点小食给你们下酒。”
这盒小食便是海蛎煎了。
“田螺姑娘”萍儿,长着闽南人少有的高挑身材,淡眉杏眼,一条又粗又长的马尾辫尤其惹人。不需过多描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写的就是她了。

当年的我大学尚未毕业,就和几个兄弟姐妹跑去了厦门,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想体验一下经济特区火热的生活。萍儿成了我唯一称为师父的女子,我一生引为幸事。和她在一起只有短短三个月时间,其实她并没有教会我什么,因为年纪相仿,我们之间一直像朋友般相处。她宿舍里几个女孩子都是闽南籍客家人,客家女人的标志性品格简朴和勤劳,在她们身上都有最鲜明的体现。女红自由不在话下,衣服破了扣子掉了都是师父们亲自织补,更令我赞叹的是,她们能用最简陋的厨具做出一些极其美味的小海鲜,沙茶鱿鱼仔、姜汁土笋冻、葱花爆花蛤,至今犹在眼前,海蛎煎更是其中的最美滋味。
海蛎煎起源的版本很多,流传最广的当与郑成功抵御荷兰人有关,猜想这不过是想借势名人更易于推广流传吧,而我宁愿相信此菜出自后梁闽王王审知的庖厨,毕竟五代十国在唐宋之间,时间更早些,也正值海上丝路鼎盛之时。据说,闽南姑娘们从小都会自觉学精于此菜,虽是小食,但海蛎煎在选料、火候和形质的把握却很见功底,所以,新媳妇的入门考验就是制作一份海蛎煎,如果端出的成品能让老婆婆钟意,新媳妇就很容易赢得家中地位。
晚春初夏,正是韭菜上市海蛎肥美的季节,和上厦门特有的薯粉,滴几滴酱料,很方便就能做出一份海蛎煎,点缀着两朵火红的木棉,美女师父端入堂上,美色美味,鲜香滑爽,吃罢唇齿长久留香,实叫人终生难忘。
此番鹭岛重游,又一次吃上海蛎煎,自然睹物思人。1990年初,在我离开福建时,萍儿曾带我去了她家,成天在漳州铁路职工宿舍周围转悠,当地特产片仔癀和水仙花完全没有见到。漳州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铁轨,和铁道边我俩散步的身影。两天后的清晨,萍儿把我送上了返程的火车。挥手的瞬间,定格成了终生的想念。
后来听说她经历过一段坎坷的日子,最终嫁人去了台湾。希望当年的她曾经为老婆婆做出过上等的海蛎煎,祝愿她的一生是幸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