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风水

    孩子渐渐大了，老房子日显局促，便计划换个宽敞些的，满城跑遍竟没有一处入眼，最终还是在原先的小区置换了一间毛胚，或许心底里还是舍不下这一院的好风景。

    小区好处在于玲珑，东西300米，南北不足200米，总共18幢小楼，300多户人家。城里都在为车位争执，而我们这里差不多户均近两个车位，整个小区显得紧凑而不拥挤。玲珑中透着精致，便不得不感谢当时的园林设计者，螺蛳壳里做道场也是难为了他们。春天是小区最美的季节，蜡梅、梅花、结香、杏花、桃花、梨花、紫叶李、二月兰、油菜花、茶花、海棠、绣球⋯次第开放，尤其是2栋门前正当花期的复瓣樱花，远望似云霞近看如花雨，小径像是覆盖着厚厚的粉色织锦，衬在团簇的广玉兰前，总是叫人步止难移。秋日更不必说，穿行在行道的棕榈矩阵中，翠绿间点缀着桂树和栾树的万点金黄，微风拂过，满园桂香瞬间沁入肺腑。

    美中不足是小区太过袖珍，没有一处像样的池塘。仅三处见水，总也就百余平米，且常年水不覆底，旱池中满是落叶，稍煞风景。不过，总体来说，用“春号鸟，夏鸣蝉，秋落叶，冬吹雪”来形容亦无甚不妥。

    来过的朋友都说小区的风水极好，我不懂得，毕竟风水是个万分玄妙的话题，诸事皆顺即家宅风水好，诸事不顺便说风水不好。我是朴素的唯物主义者，一直以为风水不过是术士们根据千百年人类生活经验总结出来的对人生顺应与逆反的主观判究，所以就具体问题往往无所谓对错，人们努力把日子过得精彩，就是风水好坏的可用判断，这似乎又多了些实用主义色彩。

    中华传统匡以北方文化为基准，按北方民间观念，民居坐北朝南，背水面南而居多得日照，有助阳气提升，是为顺应风水。而坐南望北则是帝王之姿，以我的知识推测，封建之初的帝王向来小视南方民族，视野往往聚焦北方，雄踞南方而北望，更有君临天下的威仪。又有一说，因江湖民居均面南而建，帝王面北望去有天下朝拜之意。我的小区位于南京东郊的城乡结合部，甫来数年，地铁工地尘土飞扬，对面马场几近废弃，小区堂皇其中，颇有“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的优越感。售楼小姐的推荐很是霸气，“面北而居，东盘白龙山，西踞紫金山，端坐其中，像坐在两只扶手的龙椅上，傲视天下，这样的风水在南京城哪里能找的到！”

    买下便没有后悔。但小区风水似乎也没有她说得那么好，南边500米是沪宁高速公路的南京收费站，院墙内虽有一片厚厚的竹林，奈何挡不住车水马龙的喧闹和夜间强烈的灯光污染。

    江湖上各种大师很多，有摆弄罗盘掐算方位察看风水的、有看面相带摸骨的麻衣神算，互联网时代又出现了拥有遥感遥测特异功能的家伙。“荣幸”得很，我认识几位，他们不时告诫我哪天吉哪天凶，哪方吉哪方凶，听久了我也粗粗晓得了五帝钱、水晶球、寻龙尺、护念加持等等新鲜玩意儿。某日，一位深谙“建筑风水学”的朋友来家中做客。阳台望去，见西南几百米外竖一天线，便直呼不好。“尖秀之山和挺拔带尖的建筑物，有人文之气，而无线发射塔塔架底圆顶尖，从象意来看却略带凶险”。我自是了解此物于人无益，但既已如此，难不成天天郁闷，何况还隔着一栋楼房，便调侃问道，可解否？大师沉吟片刻，摇头说，“风水化解是比较困难的，如果仅是大树倒可以想想法子。发射塔相凶又不可移动，只能考虑遮蔽。”我辩说阳台朝南，家住顶层就是为了采光，怎可选择遮蔽？大师又思忖半晌，“不过，从风水上来讲，尖射之物并不一定就不好，风水经典《雪心赋》就有‘尖山秀出，只消一峰两峰，曲水来朝，不论大涧小涧’，由此可知‘尖山秀出’和‘曲水来朝’一样，是吉，主家当出文人，谦谦如玉”。不知所云，哑然失笑，自此视其为大忽悠先生。

    发射塔影响风水暂可不去理会，但花团锦簇的地平线上突兀地冒出这么个玩意确是有碍观瞻。然而事物总会变化甚至反转，不知是在哪一个春天，塔上一层圆形托底上竟出现一只鸟巢，儿子坚称那闪着幽蓝光泽的家伙叫灰喜鹊，并找来图册教我认知。终于在一个下午，儿子大喊“孵出了两只小喜鹊”，果然，见两只小脑袋忽闪忽现，一只大喜鹊飞来飞去，不停觅食。观察灰喜鹊和楼下树丛中的各色鸟儿很快就成了他课余的科学活动，并专门买了一架望远镜。

    刚搬进来时，周边都是灰突突的建筑，并没有多少绿色，小区新栽的绿植尚未长成，连只麻雀都很少见到，只有一种像乌鸦的黑鸟，十几二十只地挤在对面的屋顶，癔怪不祥。数年之后，儿子告诉我，乌鸦全身漆黑，这种却鸟不同，眼圈和喙边是黄色的，叫做乌鸫，尤其是这鸟的叫声不同，乌鸦呱呱而乌鸫婉转，“能够发出许多其它鸟鹊的鸣叫声，俗名百舌鸟”。这两年，小区的鸟儿越来越多，除了老户乌鸫和新近入驻的灰喜鹊，大斑啄木鸟、珠颈斑鸠、红嘴蓝鹊、山雀也在园子里随处可见，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漂亮小鸟。

    鸟语花香能让人感觉到勃勃生机，而小区风水的好歹，应该更关乎人在其中的作为和感受。刚搬过来的时候，业主与物业矛盾很大，业委会也摇摆着两头不落好，据说电视台曾经来报道过纠纷。最终，业主们还是炒掉了开发商指定的物业，折腾数次，如今的物业公司已经营数年。总有业主对物业服务不甚满意，比如园艺养护水平不高，大门边卫生死角常年不见整治，群租户过多且不守规矩，有一楼人家私建花园占用了公共绿地，不一而足。

    我曾经被小区的野猫抓伤过，狂犬疫苗花了不少钱。野猫叫春吵人，野猫喜欢夜翻垃圾搞的环境恶劣，我是很烦它们的，由此而一直怀恨于那个每日喂猫的女子。然而，在一个傍晚，小区中央扶梯的拐角，见她端着猫粮走来，身后跟着七八只小猫。一蹲身，小家伙们便自动围拢在身边，无所顾忌地争抢，而她倒匀猫粮，细细端详，不时地逗两声、抚一下，夕阳下，画面很温暖。如此这般人和动物和谐的情景应该是风水上佳的体现吧。关于野猫的问题，我曾专门请教过社会管理的专业人士。看来，这不单纯是猫的问题和人的问题，而是个很难处理的社会问题，政府和非政府组织都曾经花费巨大气力而难以解决，既然总也解决不了那就共生吧。

    诸如此类小区管理的问题，我也能列数出十条八条，但总体是满意的。物业是服务业主的经营单位，既要养人又要有效益，靠着物业费、出租房和一点户外广告收入是挺艰难的。小区小，物业工作人员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个什么想法和建议顺道说一声，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不一定能够得到非常圆满的解决，但一定会有热情的回应。人嘛，都是情感动物，生活在有温度的环境里自己才会越来越有温度。

    小区的空旷处，每天早晚都有人操练。西边草坪上那个瘦瘦的中年人拳打得虎虎生风，环路上的大妈大爷喜欢倒行逆施并不断地捶胸顿足，东边的马路上总有孩子练习滑板和自行车的嬉闹声。小区里像我一样爱遛弯的也就有那么十来人，时间一久都很面熟，陌生人间的微笑总让彼此觉得面善。尤其是几位环卫工人、园艺师傅和送奶小哥，每天清晨说声“你好”，他总会回报你一个灿烂的微笑，让人觉得新的一天从此开始美好。老刘师傅家住郊区，儿子已经在城里落户，但还贷的压力很大，他便到来到物业干起了环卫，虽然提供了集体宿舍，但一个月也省不下2000块。我曾经问他，你都60多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何苦啊。他一边收拾着手中的家伙一边说，“这里包吃包住，能养活好自己，还能贴补孩子，挺好的。小区环境又这么好，干活舒心，不是还能多活几年嘛。”黢黑的脸上是满足的笑。

    哪里有什么风水，辛苦经营尽情享受，这即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