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上空的归鸦
作者:赵雁明

每当夕阳西下,锦州火车站那一片儿,都有一个很特别的景观,当你从云飞街那边往西走,站前广场的所有景物,都会落进延安路两旁那些大树的剪影中。夕阳西下的时候,也是火车站前最热闹的时候,一路三路四路公交车沿着中央大街往南开,六路九路十路往东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义县去吗?”,“阜新朝阳去吗?”“葫芦岛的,营口盘山北镇的”,吵得你都听不到火车声。
辽西那地方旱,晴天多雨天少,往西望, 红霞尽染的时候多,就在夕阳就要消失那瞬间,总有成千上万的乌鸦,从凌水周边归来,一群群,一片片,沿着火车站售票楼的楼顶,沿着大厦的楼顶,低低地盘旋,那些夕阳召来的归鸦,黑压压的一片接一片,它们驮着暮色,驮着车站璀璨的灯光,一群接一群回到火车站楼顶,回到大药房的楼顶,回到街道两旁的树上,如果不是哇哇的乌鸦叫声,你根本不会注意到,你的头顶上,竟然有那样震撼的鸦群在盘旋。
据锦州的老住户说,锦州火车站的乌鸦,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以前是从古塔到车站那一片,都有那样的景儿,后来随着火车站越来越繁忙,它们只住在火车站附近,有的鸦群住楼顶,有的鸦群住树上,无论那一片儿的灯光有多亮,无论那一片儿的笛声有多响,都不影响它们坦然的暮归,然后更坦然入睡,风大,雪急,突然的响动,都不影响它们的休息,从日落,到午夜,都有一批又一批的从城市远郊迟归的,先迷瞪睡了的,会自觉地蹦蹦挤挤,然后叽叽喳喳一会儿,腾出地方给它们。所以,站在锦州火车站对面的公交站点或广场,总能看到不断有归鸦盘旋,然后是许多在楼顶扑棱翅膀,然后不由自主惊叹,这也太多了。

璀璨的灯光下,灯光与夜幕之间,接连不断的盘旋,接连不断的迎来去往,那些鸦翅划过的夜空,也是一个鲜活的画面,影影绰绰的,把火车站的慕色,都划成了水墨丹青般的动感,仿佛给车站的夜空,也罩上了优雅的动感灵魂。那是锦州火车站特有的景观,那是锦州城特有的景色,那些归鸦,轰也轰不走,其实也从来没有人去轰,即使它们把站前那条路,站前树下每天都留下许多便溺,即使等公交车的人,身上或者行李上,也被那些突然落下来的便溺所击中,无论是路过的,还是本地的,没有人太恼,没有人太恨,笑一笑,跺跺脚,妈呀,树上的乌鸦,太多了。那太多的乌鸦,不光成了景儿,也成了一道风光,鸦归,鸦住,鸦落,早就成了天经地义,火车站那一片儿,那是人家的家,自古以来就是人家的,住在那儿,那是天经地义的,即使你被它们的便溺打脸,看在人家一群群震撼的盘旋,看在人家在夜色中给你送来了那样享受的动感,你也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了,咋就站在树下了。

无论你是刚回来,还是正要去外地,那个夜色下面的鸦归图,都是锦州城的特别的特色,那些落日后的归鸦,似乎让时间变得缓慢,似乎让一切,都添加了鲜活,它让每个离去的一天,都变得情绵绵,意长长,思悠悠了。其实,辽西那片地方,自古就有鹰雀崇拜,从锦州到赤峰,然后一直到兴安岭,包括通辽和盛京,并且一直再往北,对于乌鸦的包容许多地方甚至格外有偏爱,偏爱乌鸦的聪明,偏爱乌鸦的孝顺,其实乌鸦真的很聪明,它们清楚哪座城市哪片地方的人,把它们当朋友,所以它们凌晨就早起,落日之后才迟归,它们吃害虫,也消化人们遗弃的垃圾,它们甚至吃老鼠吃蝙蝠,还能把可怕的病菌细菌消化掉,却从来也不祸害电线之类的。
乌鸦古代是喜鸟,《山海经》里说,它是太阳神的化身,商朝甚至有格言:乌鸦报喜,始有周兴。道教和萨满教里,乌鸦的地位更是不一般,直至今天的启蒙,乌鸦依然是反哺孝文化的里典范,但自从公冶长那个年代起,乌鸦的地位越来越低,祸根据说是来自它们那张坚硬的嘴,乌鸦的嘴,活在乌鸦身上不衰老,埋在地里百年不腐烂。公冶长会鸟语,乌鸦想通过与他合作,实现人鸦的共赢,然而公冶长的时代,乌鸦那种一相情愿的设想,最终没有能长远。不光那,乌鸦嘴,乌鸦音,都逐渐演变成各种的不吉不待见。
然而游牧的民族发现,乌鸦的群落,喜欢号角声,史料记载,盛京吹城时,附近各县的乌鸦都应召而来,最多时有几十万只,飞起来遮天蔽日。这话有些夸张,但十万八万还是能有的。不光是盛京,北京的乌鸦,也有特别的鸦景,那个时候,故宫的房顶、周围的大树、民居都落满了乌鸦,看上去,像蒙上了一层薄若蝉翼的黑绸。

关于这种罕见的奇景,《清稗类钞》中曾有过传神的描写:“……翔者、栖者、啄食者、梳羽者,振翼肃飞,飞鸣哑哑,数千百万,宫殿之屋顶楼头,几为之满”,那时的盛京城,设有掌管鸦粮的专员,粮肉均有定律。饲鸦的地点,是在沈阳故宫的西墙外空地上,也就是现在刘老根大舞台斜对面的地方,一条狭长的空地,像是一张硕大的餐桌。人们把煮熟的精米饭掺上瘦肉丁,天女散花似的播撒在空地上。乌鸦立刻像一片片黑云从天上、从树上、从故宫的房顶飞落下来,叼欢啄乐,大快朵颐。
最为神奇的是,无论是锦州的,还是赤峰的,无论通辽的,还是沈阳故宫周边的,乌鸦也是有组织的,谁住在城南,谁归属城西,一点也不能乱来的。据说那些做民俗传承的,都清楚乌鸦的组织性纪律性,几万几十万的乌鸦落下来,基本没有拥挤踩踏的现象。也是因为乌鸦的聪明和智慧,有人把乌鸦常驻的那条自然景观带,与其重叠的那条龙兴之地,做过假设和琢磨,那是一条富含变革的元素沃土,那是一条富含敢叫日月换新天的不屈之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锦州火车站,正好是那条又宽又长带状的最南端。
说它是老鸹,管它叫乌鸦,无论喜无论恨,反正它与它喜欢的土地和人,始终不离不弃,枯藤老树昏鸦,也能让你联想起小桥流水人家。或许是人文的自然的鲜活的历史的等诸多的元素,锦城人说不上多爱它,但希望它存在,喜欢它营造出来的景观,归鸦,回家,爱家,长久着,恰好也符合那样的情怀,尤其是雪纷纷,路灯下,一树树,一群群,落雪归鸦,更提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

锦州火车站的归鸦,从久远,到如今,夜幕下的熙熙攘攘中,似乎更多了几分情悠悠,意绵长,思漫漫,那就是锦州一个特别的景儿,其实这个景儿,很早就有了,紫荆朝旭,虹螺晚照,笔峰插海,锦水回纹,汤水冬渔,凌河烟雨,石堂松雪,古塔昏鸦,只不过,它从古塔那边,又延续到火车站,并更爱上了这片迎来送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