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宝鱼（1929一一2020）
忆农民朋友夏宝鱼
缪荣株
2020年4月20日零点58分，世界上我少了一个好朋友一一泰州古镇港口下溪村91岁的农民夏宝鱼，至今一年14天了，清晨，我接到他外孙女夏云传来的噩耗，立即前往祭灵。
我和农民夏宝鱼朋友37年，睹书房半月㱰斋墙上悬挂的文友们歌颂我和宝鱼友谊的书法诗词，不思量，自难忘，泪盈眶。宝鱼是我人生的导师丶朋友。说他是导师，他让我永遠不脱离农村农民，心系百姓，诚实善良，保持初心。37年来，我和宝鱼友谊不断。
2019年正是大伏，暑热夏天，我和儿女及外孙女，上海的湖北《速读》杂志射阳工作站站长花林春，港口朋友高山去下溪为他90岁生日祝寿。
（）湖北《速读》射阳站花林春站长（左一）和作者参加夏宝鱼九十华诞
2020年春节前，我照例和宝鱼通了电话，询问他身体和过节的准备。生前他每年来我家时，只表达了一个愿望，走时要去看他。4月20日上午，我和高总去下溪祭灵，上海花站长送来花圈遙祭。夏爹的每句话我都牢记在心，他的诚实丶朴实丶忠厚善良的形象永远活在我心里。
宝鱼是我1983——1986年在港口镇任党委书记时认识的。1983年秋，我从姜堰区委机关调到港口镇任党委书记。那儿地形地貌比起他处水乡有些特别：垎田多、荒滩多、大河小汊绕麻线似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承包土地的农民种粮种菜收益不错，但全镇还有一万多亩水面滩涂荒着。
为了贯彻1983年党中央1号文件精神，调整产业结构发展多种经营，促进商品生产的发展，我们从当地的自然条件出发，保护耕地，以明确的优惠政策发动群众开垦荒滩变废为宝，挑鱼塘发展养殖业。各式各样的动员会，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谨慎的农民在“养鱼怕偷”、“政策怕变”的担心和疑虑中观望着、等待着。我心里很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夏宝鱼在远离庄子的北溪河责任田旁的荒滩上干开了：他把收音机放在堤岸上收听，先挑土方筑堤做岸，然后排除荒湖积水，水排完了，又一锨一锨地开挖淤泥深土。虽说可借用水泵、找帮工，但衣袋中无钱的他只能选择这种愚公移山的方式。
他除了正月初一、大雪封门、大忙季节不挑鱼塘外，硬是凭着双肩，花了3年时间，挑成了14亩精养鱼塘，肩上留下了两个馒头似的疙瘩。
有人嘲笑他说：“花那么大的力气，不要把米粮吃得贵起来！”
1984年1月1日，中共中央第三个一号文件下达后，我和宣传科长冒着鹅毛大雪送文件到宝鱼的工地，使他备受鼓舞。我看了宝鱼的典型事迹十分欣喜，于是带领各村、企事业单位党团支部书记来到宝鱼的工地上参观取经，有了宝鱼这种自力更生，愚公移山的精神，干啥事都能成。
为了表达对他开垦荒滩变废为宝艰苦奋斗精神的支持，与会者每人用手捧了一块土送上了鱼塘坝上。党委还请他在千人党员干部冬训班上作了经验介绍。很快，全镇出现了集体和个人纷纷挖荒滩，挑鱼塘的热火场面，到1986年6月25日《土地管理法》颁布，全镇整治荒滩开挖精养鱼塘1000多亩。养鱼有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原先观望的群众说：“挑剩下裤头儿，吃不到鲢头儿”，现在说：“白皮规划黑皮挑，算算收入还是黑皮高。”人们到了港口都说到了鱼窝。
我在任上取得了第一个回合的胜利后，又乘胜前进。我们在《为了港口的明天》乡歌中唱道：“泰州北郊港口镇，四通八达水上城。东龙溪，西五指，南大澎，北大泊，千亩鱼池环镇绕，工业翻番赛龙腾……”。
原江苏省音乐家协会主席石林《港口游》赞道：“水港河汊野趣多，新风新物更堪歌，光辉前景精筹划，大泊龙腾波逐波。”
我很想在基层多做点有益于乡亲们的事，因工作辛劳患了甲亢突眼病，调回城后病情因“时间长马虎了，身体好掩盖了，工作忙耽搁了”，1992年9月，致使右眼球摘除，左眼也不能闭拢，喂小孙子找不准嘴。我闲居养病的日子渐渐孤寂起来，无聊时倚门而立，听市井之声，闻婆妈絮语。
我退下来之日，正是卖官买官行情看涨之时。君子念旧恩，小人攀新枝。过去一些围着我转的朋友逐渐远去。就在我“落难”的时候，我在“马上”时跟我没有1分钱来往的宝鱼，冒着大雪踏了50多公里的自行车登门探望我，捎带了鲜鱼、河蚌、田螺、干鱼虾等水产品。他把致富本来得益于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却理解成对具体执行者感恩戴德了。
1993年，他第一次到我家来，虽然装了假牙，越发见老了，还是那副样老样子：一身布衣，鞋上沾着泥巴。宝鱼第一次到我家，我爱人见是个送礼的，心里就有气，挡住不准进屋，冷冷地回答说“他不在家。”宝鱼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真没运气！”
宝鱼站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还不见我回来，就对我爱人说他叫夏宝鱼。我爱人一听夏宝鱼三个字眼睛里立即露出了特别的光，热情地说“认得认得，家里还有他和你在鱼塘上合拍的照片呢。你进来坐坐，他马上回来。”
到了中午，我从外面回来后，宝鱼见到我像个孩子，跑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连声地叫“缪书记！”吃饭时，我陪他喝酒。喝着喝着，宝鱼突然离开了酒桌，从屋外拎回了半蛇皮袋水产品，当着爱人的面“劈里啪啦”地往下倒，一边倒一边带着火气说：“我偏要倒！我偏要倒！”
从那以后，宝鱼隔上几个月就来我家，说生产农事，聊乡情家务。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我不放心，还让年近80岁的父亲骑车去探望他。
宝鱼是个木讷寡言性格内向的人，他到我家来时却说：“书记，几个月见不到你就想你。”我不禁为之动容，眼泪在眼眶里打滚。他从未让我烦神过什么事，我要他去医院为他装牙也不让。多少年来，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书记，将来有一天我撒手人世时，你要去看看我！”话落，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宝鱼每次从我家回去，乡亲们看到他拎着大包小包的，就问他在哪儿的？他总是自豪地说：“在缪书记家的。”乡亲们羡慕地说：“你中了缪书记的意了！”
2003年秋，宝鱼来我家，这次和以往不同，有点儿心事重重的样子。宝鱼既想讲出原委，又怕麻烦我。我从聊天中得知了他的苦衷。原来，宝鱼当初开挖的14亩精养鱼塘，还没到承包期，镇政府却发文要收回，重新转包。理由是有人利用挖鱼塘超范围、超深度开采，挖土卖钱，镇里要刹卖土风，从而引起包括宝鱼在内的全镇真正养鱼户的不满。
我听了以后，思忖再三：保护国土刹卖土风这是国策；在荒滩上挑鱼塘，变废为宝，也是国策。鱼塘像基本农田一样，也是子孙塘。桥归桥，路归路，卖土和挑鱼塘这是两回事，处理不好就会损害农民的切身利益。
为慎重起见，随后，我带着当时市政府发给宝鱼的《水面使用权证》，找到市委农工部负责同志进行政策咨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马上写了一封信给当时的港口镇主要负责同志，讲明政府应按合同办事的严肃性，指出搞“一刀切”的错误。没过多久，原港口镇政府便撤销了先前决定，维护了宝鱼及全镇300多户养鱼户的切身利益，卖土风也得到了有效制止。
俗话说，只有懒人，没有懒地，宝鱼靠养鱼发财了。前几年，宝鱼和儿子、孙女们为了提高养殖效益，用积累的资金又租赁经营了200亩地方养螃蟹，事业越做越大。在宝鱼的带领下，全村开挖蟹池4000多亩，成了姜堰出名的螃蟹村。宝鱼富了不忘乡亲，经常走访村里的贫困户和五保户，在经济上接济乡亲们。
我年轻时没有因贫寒磨掉志气；中年时在官场上没有因社会和党内的不正之风磨掉正气；老年没有因残疾磨掉朝气。每当我碰到困难的时候，我就想起宝鱼，想起他当年愚公移山、挖土不止的精神，退二线后在文学创作上倍加发奋。
如今，我的甲亢病好了，其中精神疗法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跟宝鱼37年的友情不仅成为我一生的宝贵财富，也为我提供了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激发着创作灵感。现在，每当我坐在电脑桌前，瞬间进入创作状态，轻快地敲打着键盘，犹如弹一架钢琴。
这些年，我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了700多篇，并出版了本文学作品集；有30多篇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等选用；其中多篇在全国、省市获奖，还成为《泰州晚报》，加拿大《大中报》专栏作家。文化人称赞我是“农民的好书记，文化人的好朋友”,“半世为官未入僚，不打官腔唱民谣，赤子之心天可鉴，真情笔底涌波涛。”这些成绩的取得，也有宝鱼的一份功劳。
我第一本《一只眼睛看世界》.散文卷出版时，选用了6张家人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我和宝鱼的合影，宝鱼孙女儿因为读书一度时期户口也迁入我家，宝鱼已融入我的一家。
（）作者和外孙女丶花林春丶儿子丶女儿祝贺夏宝鱼90岁生日
2018年、2019年我多次去港口，去宝鱼家和文友一起采风。我很庆幸，我和宝鱼在荒滩上结下的情谊，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父辈、乡亲、看到了中华大地上许许多多的中国人，改革开放后，他们身上变了许多，不变的是善良、厚道和正直。可喜的是，我的子孙和宝鱼的孙女，以及第四代有了来往，相互建立了微信而且交情颇深，但愿这感情不受世俗的影响，经受岁月的考验，世世代代传下去。
原载湖北省《速读》《泰州晚报》
作者家人和夏宝鱼孙女夏云（左三）及外重孙（左四）合影
缪荣株，男，1944年1月生，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人，1968年1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泰州晚报》专栏作家、姜堰区作协副主席。主编《泰县金融志》《姜堰名人》，分别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报告文学》《中华散文》《雨花》《福建文学》《新民晚报》《扬子晚报》等中央、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700多篇，多篇获全国、省市奖，30多篇作品被《散文选刊》《今日文摘》《小说精品》《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民间故事选刊》等入选。出版小说集、散文集5本。2020年第四期《今古传奇》，2020年6月中国作家网发表长篇小说《银行风云》。此外，60万字纪实文学《胡锦涛和姜堰》，主要叙述高祖胡沇源13岁 在清·道光年间（1833）到苏北东台茶叶店学徒，一直写到胡锦涛中学毕业，其间126年的家族史。纪实文学从2018年1月27日每周六在加拿大多伦多《大中报》读书栏目发表，至2021年2月27日已发160篇。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