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台帖》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传世至今的唯一纸本书迹,纵28.5厘米,横38.1厘米,行草五行,共二十五字:“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千年以降,衍成手卷。引首清乾隆题“青莲逸翰”,正文右上宋徽宗瘦金书题签:“唐李太白上阳台”一行。后有题跋印款斑驳左右,正帖画心约占五分之一。

《上阳台帖》苍劲雄浑,气势飘逸,落笔天放,一如诗风。宋黄庭坚评价:“及观其稿书,大类其诗,弥使人远想慨然。白在开元、至德间,不以能书传,今其行、草殊不减古人。”宋徽宗跋文:“太白尝作行书‘乘兴踏月,西入酒家,可觉人物两望,身在世外’一帖,字画飘逸,豪迈雄健,乃知白不特以诗鸣也。”元代张晏大收藏家跋语:“谪仙书传绝少,尝云:欧虞褚陆真书奴耳,自以流出于胸中,非若他人积习可到。观其飘飘然有凌云之态,高出尘寰得物外之妙。尝遍观晋唐法帖,而忽展此书,不觉令人清爽。”内中信息,李白尚有其外书迹,惜未得传而已。李白书法在唐代未获品评,也不见记载,但有他一句愤世嫉俗的话:“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陆(柬之)真书奴耳。”李白同时代有王维、颜真卿、李阳冰等人,如此评判前辈初唐四家,起码在当时算是桀骜不驯、不合时宜的。一方面唐代崇尚较为严谨的“法度”,另一方面书家全是德才兼备的大官。李白的书法,好像是到了宋代以后才有了知音,因为这个时期更喜欢“意味”。

相传天宝三年(公元744年)三月,李白、杜甫、高适同登王屋山,此帖是李白三月十八在阳台宫随手的遗物,能够把这一纸收起来的,一定是个生了慧眼的人物。虽然时有持疑伪作,似非凭空而论,但此帖能够说明的是:诗书同道,传承有序,所以倍受珍视,价值不可估量。至民国时,为名流张伯驹在战乱时期购藏,在1956年有另外八件国宝级古代书画捐献国家,有时任文化部长沈雁冰的“褒奖状”为证,而这一幅孤品是隆重呈献给毛泽东的,后来才转国务院,现存故宫博物院。令人唏嘘感慨的是:生活陷于拮据的张伯驹先生在隔年,还是被打成了右派,夫人潘素居家过日子,一样忙于各种粮票油票布票,虽然他在当时能与齐白石、张大千、何香凝一纸同画。

笔者早年入川,得东道主会意,结伴寻访李白遗迹,至“青莲池”、“太白堂”,有荷塘柳岸、明月亭台,有浊浪悬瀑、古松草庐,忽然抬眼琼楼,匾额“上阳台”赫然有神。建筑自是新设,然而不乏古意,尤当登堂入室,分座一围看茶,有精印《上阳台帖》在手,展玩再三,主人殷勤操觚伸纸,在下不揣愚陋,当即题得一绝:“太白堂前墨未干,上阳台帖又三看。沉钩欹侧云生处,一笔先开米字栏!”

以前读过此帖,印象不是太深,意外重逢,触发奇想。李白早米芾三百多年,似有“开风气之先”的联想,在细微处亦有“沉钩欹侧”的字势笔态,不知道“宋四家”的大米先生是否同意此番臆断?另外作为大玩家的米芾,吟诗泼墨以外,一生苦心孤诣于书法,而能成为“二王”以下“真传”,与米芾取法诗仙李白在《上阳台帖》中展现出欲擒故纵、奔放矫健的趣味,未必仅仅是一种巧合吧!而在这个故迹不远处,有一个大型照壁,是郭沫若放大的自书诗,卷曲满目,了无笔势,当时留有一句感慨:“秋芜一片烂枝柯。”人与诗书一样,离开了当时,境遇评判就可能改变,李白若无诗名,书法一样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