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百诞(中)
文 | 庄滇冠
❉ 母亲百诞(上)
住在常州的外公经常来无锡看望母亲,看着原本光耀家中的明珠不能自如行动,心里难过是不言而喻的。外公是个乐观的人,一副慈眉善目,从未露过悲戚的面容,每次来住一宿,和母亲有讲不完的话,小孩子自然听不出个头绪,我的任务就是端茶倒水。舅家的其它亲戚也不时来看母亲。这时的母亲,除了不能自如行走,每天讲着只有我们能听懂的话,完全融入了家庭生活中。
经过几年的锻炼,母亲坐在小竹凳上,一手撑在另一小方凳上,一手拖动小竹凳,能在房间里移动。有次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双手撑着藤椅的扶手,站立着在房间里“走路”,她仰起头激动地说:走了五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从躺到能坐,能移,能“走”,每一个进步,我们都为她欢呼,给她鼓劲。这对一个残疾人(当时没这名称)来说是多大的胜利!只要能容得下藤椅的地方,她都能到。这个飞跃,提升了母亲的生活质量,她是个极爱清洁的人,自己会如厕,自己会到水池边洗涤,一些单衣服都自己洗了晾出阳台外。
她的生活内容丰富了,有时甚至会闲不住,我们担心她一人在家时会摔倒。有次放学回家她悄悄告诉我,“弛在地上了”,我正急着问怎么爬起来,她笑咪咪说,幸亏在床边,拉着床沿坐到了床上。“我的妈呀,你能完成这个高难动作!”我们惊叹她能力又增强了,她的越来越好动,也增添了我们的担心。
她忙活累了,会坐到小沙发上做一件事:写信。她的手不听使唤,捏着原珠笔杆一笔一划,曲曲弯弯,一个字有铜钱大,给外公写封信有七、八张纸,邮局说超重了。
我读二年级时,母亲就叫我代笔,写在五分钱一张的明信片上。她每说一句,我琢磨后落笔,就如练听写。她有文言底子,有次写信尾问候语,她说“jun ci bu ling”,我想了半天,就写“君子不灵”,心里充满疑惑。写完,母亲象语文老师一样,通篇检查,看到最后,她笑起来了,说,错了,是“均此不另”,意思是祝愿了收信人后,家中其它人等,也是这样问候,还纠正了几处格式上的错误。
代了第一次,以后渐渐熟练了,写得通顺无误,还会得到她的表扬,心里喜滋滋的,要是半个月不喊我写信,我还会催促呢。
母亲的活动天地就是家中几个房间内,假以时日,她的“行走”也自如多了,哪里拐弯,哪里扶挪,哪里倚靠,她都能熟练转换。除了不能上下多层台阶,我们似乎忘了她是腿脚不便的人。
有一天,她对我们全家人说:明天我来烧饭给你们吃!我们哥弟几个别提多高兴了,因为父亲下班到家就能开饭,不用再等父亲手忙脚乱现做了。父亲给我们分工,每天上学前,把煤球炉拎进屋,油盐酱醋锅碗盆放矮凳上,拾掇好要烧的食材,让母亲不用起身,都能拿到。当我们回家吃着她烧的第一顿饭菜时,感觉特别鲜香。每天我们一离开家,她就一人坐在煤炉旁,又是煮又是炒,把简单的荤素生菜不时烧出别有味道的佳肴来。
那会国家处在困难时期,食品匮乏,几乎都是定量供应,父亲那点工资要养活一大家,很是捉襟见肘,母亲拖着病残之躯,将有限的物品料理出可口的食品,在我们眼中简直就是顶呱呱的大厨师了。
后来她告诉我,烧菜要搭配好作料,尤其是放盐的量和时辰。记得哪位美食家说过,烹调最大的诀窍就是看人看菜放盐,原来母亲也深谙此道。母亲坚持烧饭,一是替父亲分忧,二是锻炼自身活动能力。
家中的小天地她已不满足,逢到大节日,父亲就雇一辆三轮车,由我或弟弟陪着到市中心热闹大街上兜一大圈,这也是她最高兴的时候,她目不转睛看着街景和人群,一切是那样的新奇,还不时要绕点路,回来再要问这问那,我就天花乱坠吹一通,反正就是逗她高兴,她听后总要说一句,下次还要出去看。外面的世界对她太有吸引力了。
到外面去看风景,给了母亲莫大的动力,她想练到自己能走路,象年轻时那样到许多地方去,去游览,去观光,去看看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的这个宏大目标,把我们也鼓动得非常兴奋,我们也多么期望母亲有朝一日能象常人一般自如行动啊。于是,她在家撑在藤椅上练走路,坚持每天走十来趟,我们听那节奏,有时感觉还蛮快的,说明她已比较熟练掌握了这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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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庄滇冠:插队苏北十年,1978年考入大学,入职中学教师,后为公务员,簪组正处职。退休后在一环保NGO当义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