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耄耋之年的母亲!
一一题记
母亲的那双手
羊爱琳
手,这是一双早已饱经沧桑的手。
皮肤黝黑粗糙,布满老年斑,指关节稍有变形,血管经过了八十五年的劳作,血液循环往复地穿越在失去弹性的粗粗细细、蜿蜒曲折、枝枝桠桠的密闭的网状管腔中,细瘪弯曲的静脉血管在皮下隐隐约约,它已不是蔚蓝色突出皮肤的优美曲线,而是在皮下像一个突出的蚯蚓,或是隐藏在皮下必须用手指的腹部才能感触到。上臂的皮肤因为衣服遮掩,没有阳光的照射倒是白净,但皮下肌肉松驰的没有一点弹性,深蓝色的血管弯曲的已不在直奔,干燥的皮肤上脱屑严重!
母亲布满皱纹和老年斑偏黄色的脸,充满着豁达,淡然,失去牙的面颊较以前明显地瘪陷下去,灰白色的头发干燥的爬在头皮上。
由于近两年的慢性腹泻,母亲的身体已非常消瘦虚弱,每因恶心,不想进食,全身难受不适时,我都会给母亲补充能量输液,老化失去弹性的血管,三天竟然扎了六针。第三天,第三针穿刺失败,没有按好,殷红的鲜血由手背滴到粉色的地板砖上格外耀眼。我内疚的不行,母亲却慈祥温和的说:“不要紧!”
再次选血管时,我用我的双手轮流握着母亲冰凉的手。这双手,我从来没有这样握过,长久的、特意的握着。今天,母亲再次平淡地说,她可能有生之年不会太多了,人老了,终有一死,听她这样说,心又疼了几下!
第四针在左手无名指上一根细细的静脉血管穿刺成功,滴的很顺利。
母亲躺在沙发上,右手搭在头上。我看着母亲输液的左手和搭在头上的右手,已然是那样的别致。这双手,曾经是那样的白皙灵巧。
八十八岁的身躯虽然瘦小,但并不佝偻,面对诸多不适,她并不沮丧。皱纹、老年斑、白发、无牙、心脏病、高血压、慢性腹泻、失去劳动力,母亲的意志仍是坚定坚强的,活着比死更艰难,但必须活着!
母亲的一生很艰辛,7岁便失去了母亲,因家里贫困,被亲戚送教会学校上学,每当交学费时,就会在家里躲避,然后再去学习,因此长大后幸运地被送到省卫校学习二年,毕业留省城医院工作十年。
想必母亲的手在年轻时和她的容颜一样美丽、白皙、灵巧可爱,即使是一双手,看一眼也会让人怦然心动!
在省城医院里工作的十年,每天来来往往于长廊护理患者,进出于每间病房执行医嘱,驻足于病床旁边换药输液,迎来送往住院或痊愈的患者,每年的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就有这双手的功劳!
1965年,父母带我们兄妹四人来到了河西农村卫生院,单位上,母亲凭着这双手看病、取药、打针、缝合、器械消毒、麻醉,做手术助手;或拉煤、炉里添煤、倒炉灰、下队培训“赤脚医生”、支农干农活,住院部管病人,忙的不亦乐乎!
小时候,看到母亲为医院同事的女儿(一个姐姐)治疗沙眼,她那灵巧的双手,右手拿着一个玻璃透明壶,装着洁净清亮的液体倒在眼部,左手拿着一个器械棉签熟练地清洁。我好奇的看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很羡慕那个姐姐得到妈妈这么好的治疗。还看到妈妈给一个“有历史问题”的同事换药。他在批斗时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细铁丝栓着的大案板,将后颈部肌肉勒出了一个很深的槽。
有几年,父亲被调去医院的一个医疗点上班,家里只有母亲、哥哥们和我。母亲常常因为给手术病人麻醉,又兼做手术助手,不能按时下班,哥哥们就学会了自己做饭。
我们自己吃饭,也给母亲留饭。 但只要能按时下班,母亲就给我们按时做饭,炒菜、凉拌菜、蒸馒头、烙饼子、做臊子面、汤面条、小米散饭。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母亲买了猪肺和猪肠,父亲负责清洗,把肠子里面翻出来洗,用碱洗、再用盐洗,直到没有猪粪味。我帮父母把剁碎的猪肺灌到猪肠里,扎洞、蒸熟,放置没有炉子的套间冷冻。吃时、加热切片,在物质匮乏而我们生长发育的年代,是多么罕见好吃的肉制品,还不是每年都做。
母亲还给我们做过酿皮子,制作时工序繁杂,看着母亲将面和好,然后放锅里洗面,最后洗剩的就是面筋,洗面水放置一会,面沉淀锅底,上面水倒去,大锅水烧沸,将洗好的面适量倒入水中的箩,数分种一张酿皮子蒸好,循环往复,面筋也被蒸好,置凉,熟板熟刀将酿皮切条、面筋切块,浇上醋辣酸,真好吃哦!
在那个年代里,母亲尽最大努力和厨艺为我们的生长发育,制作各种极具地方特色的饭菜,食物转化的能量滋养着机体细胞,让我们健康成长的同时,教我们做人的道理,儿女们善良、明理、孝顺、平安!
随着生活改善,食材逐渐充裕后,逢年过节时,母亲给我们做丰盛的食物,在卫生院灶上厨师的帮助下,用鏊子打糖饼子和酥油饼;家里炸油果、油饼、剁肉馅、全家包饺子、卤鸡卤肉,炒菜、凉拌菜,妈妈在房子中间的火炉上支着铁锅,锅里的卤肉汤沸腾着,从锅盖边逢里冒着白色蒸汽,满屋子飘着卤味肉香;大年三十全家人团圆,坐在戈壁滩上以矮株沙枣树为围墙内的一间平房里,一盏60瓦的灯泡下,吃着饺子和各种美食,是那样的温暖,明亮,幸福!
蔬菜是夏天的应时节菜,到了秋天,母亲便会约好农民把菜拉到卫生院家门口过秤付钱,有大白菜、莲花菜、白萝卜、红萝卜、土豆、芹菜、茄子、葫芦等,部分储存地窖中,部分晾晒成干菜、部分腌制成一大一小缸的酸菜,还有小坛咸韭菜伴辣子、红绿相间,煞是好看。腌制菜全是母亲一人操作。要洗净,把水沥干,一层菜一层盐,很辛苦,母亲几十年坚持腌制、晾晒、储存,到了冬季,家里就有了新鲜蔬菜可吃。特别是油炝葱花干辣椒酸白菜,素炒茄干、咸韭菜等,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味道!
那个年月,由于商品不发达,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做。缝制棉衣就是必须做的事情。每年夏秋之际,母亲都会提前准备。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的棉衣棉裤,都是母亲利用休息时间去供销社选择买棉布,下班后裁剪,手工缝合面和里,然后均匀的滩上棉花,为防止棉花乱跑,报纸铺到棉花上,从一角卷起,直到留的小口处把面子翻出来,抽出报纸,摊开整平,针线引住以固定棉花,最后把留下的小口缝住,上好领子,锁住扣眼,订好扣子,棉衣棉裤算是做好了。父亲已是成人了,可穿许多年,而我们每年都在长个,老二穿老大的,老三穿老二的,我有时也穿哥哥们的衣服,大哥的就得重做了。
罩衣罩裤也得母亲亲自缝制,脏了洗套在棉衣棉裤上的外罩就可以了。多年后有了裁缝店,缝纫机,罩衣外套送那里缝制,付手工就可以了。
每逢过年,穿上母亲给兄妹四人手工缝制的新衣服,做的新棉鞋,抵挡冬天的严寒,温暖的棉服让我们开心的学习和玩耍,那种喜悦的心情是幸福的,满足的。
记得我上小学时,母亲把裤衩裁剪好,教我怎么缝,现在会干的那些针线活都是跟母亲学习所得。
单位许多同事的棉衣罩衫也是母亲给裁剪的,其实母亲从来没学过裁剪,纯属无师自通!
每年母亲都会给我们编织毛衣毛裤,毛背心,毛袜子,为什么年年都在编织呢,也是小的穿大的,太小的拆了,买线补织,所以我们小时候的毛衣毛裤会有多种颜色的线,花花绿绿的,热心肠的母亲偶尔也为同事编制毛衣,母亲拿着棒针和毛线行云流水般的跳针、编织,漂亮的毛衣逐渐成型,激起了我学习编制的强烈愿望,母亲便从编制毛袜教我,以致我高中时创新织出双色线花型的毛衣。
后来商品丰富了,供销社里有了绒衣绒裤后,母亲毛线编织就减少了许多,再后来有了各种成品制衣,无须劳神自己做了。现在,母亲岁数大了,这些繁重的劳力活早就不干了。
再后来,我们渐渐的长大,大哥参加工作,二哥三哥上山下乡,而我去县一中上学住校,母亲才有了比较休闲的生活,家里只有她和父亲,周末我们回家,母亲就会做红烧鸡,红烧肉等好吃的来满足我们的舌腹之欲!
此时母亲的双手,已没了年轻时的白皙,皮肤明显粗糙起来,但灵巧依旧。
上世纪七十年代,母亲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国策独生子女“计划生育”工作中,常常下乡接生,做人流、放环、做绝育手术,不下乡时在门诊看病人,换药、静脉输液、肌肉注射、外伤缝合、划价、收费、拉煤、填煤、倒炉灰、做卫生等等,可以说身兼数职,医生、护士、司药、收费员、清洁工。
多种工作一人做,洗手消毒的频率极高,再好的皮肤也被损害的无法直视。
十多年的“计划生育”工作,结束了母亲一生工作的辛苦。退休回家了。但退休后的母亲也并没有闲下来
孙女们常常回到母亲家玩耍,母亲变戏法为孙子、外孙做喜欢吃的饭菜。屋前两块地经过全家总动员,种着各种蔬菜。每年夏天,享受着自己耕耘获得的有机蔬菜,惬意欢乐。因为吃不完,送亲戚、朋友、同事,让他们也享受我们的绿色蔬菜。
我生女儿时,母亲曾公休来照顾我,因为当时无暖气,没有条件每天给外孙女洗澡,母亲每周给我女儿洗澡一次,刚出生的新生儿软软的,母亲给外孙女娴熟的洗、擦、换衣、换尿布,及丰富的育儿常识,使我受益匪浅。
岁月如歌,母亲为基层卫生事业奉献了青春乃至一生,逐渐老去,转眼间,我们兄妹四人也已成为了爷爷奶奶辈,而母亲已年过古稀。
每每看到母亲那双为她引以自豪的妇产科医生迎接新生命的手,为“国策”实施,勤劳辛苦的手,为抚育培养儿女成长的手,已和她一样桑海沧田,但仍可打理自己的生活,看微信、发朋友圈,给老家亲戚语音或电话,心里充满着感动,感恩、感谢、心痛、心酸……
去年,母亲因病情危重六次住院治疗,我和哥哥嫂子,侄子侄女悉心照顾、服侍、安慰、喂药、喂饭、洗脸洗脚,洗头擦澡,轮椅推来拉去做检查,都是母亲坚持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想必儿女孙子的孝心似和煦的春风,逐渐升级的暖阳,补给的营养雨露,渐渐滋润了母亲干涸的肌肤和衰竭的细胞,今年以来母亲似枯木逢春,绿意盎然起来了!
斑驳陆离的老树,疤痕疙瘩无处不在,褐色树皮粗糙开裂,大部分枝丫干枯不再生长,突然,今年的春天,树梢生出了一点点孢芽,怎不让人欣喜呢!
啊!晚春,一定是满树的嫩绿!

【作者简介】羊爱琳,儿科医生,张掖市作协会员,酷爱写作,曾在《张掖日报》,《甘泉》等报刊媒体发表小说、散文数百篇,现就职于甘州区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