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66)

【166】
停车坪里,刘世杰正在擦车。
他那台看上去簇新的二十二号车已经被擦得油绿铮亮了。他又支起引擎盖,擦里面的发动机。
高原汽车兵出身的刘世杰可以称得上是爱车如命。
工作再忙再累,只要有空,他就要保养和擦洗他的爱车。因此,他的车在任何时候看上去是漂漂亮亮、虎虎生威的。
他常常牛皮哄哄地说,这算什么,我在青藏高原那会儿,冻得小便都能在地上竖一根棍儿,人都像刚刚捞出来的鱼一样拼命呼吸,我照样保养车!

按理说,刘世杰似乎不应该对汽车有这么深的感情,他能不痛恨这种大工业时代萌生出来的钢铁怪物就不错了。
他的两个亲人的死都与汽车有关。
他从小父母双亡,大伯早年参加了湘中支队,后来当上了领导干部,常年不在家。
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叔叔和他一起长大,是叔叔更像兄弟。
可就是这位叔叔大哥,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运输公司学开车。在一次补轮胎时,气还没有放完,他就去撬钢圈里的子圈,结果,被飞出来的像炮弹一样威力巨大的子圈打掉了半边脑袋。
刘世杰自己从部队回到家里还不到三个月,和他相依为命的大姐也在一次车祸中撒手人寰,丢下了从六岁到两岁、像下楼梯一样高矮的三个孩子。
姐姐死得那个惨哪,至今他还不忍心回忆那个血淋淋的场面。
可也怪,刘世杰不但不恨汽车,反而对这种钢铁怪物爱得如醉如痴。
这次他回家,已经“解放”了的伯父虽然还没有官复原职,但也安排了一个县农机局局长的位置。
伯父想把他招进农机站当拖拉机驾驶员,可他不干。他说,要开就开汽车。还说,要凭自己的本事在铁路上“挣”个正式司机干干。
这次,伯父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一个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语文老师。
虽说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但毕竟也是个正式工。谁知刘世杰借口铁路上工作忙,连面都没有见就溜掉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向他心里始终牵挂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她就是申丽琴。
刘世杰卖力地擦着车,脑子里总也挥不去那个女孩的影子。
这次申丽琴回铁路,又是坐的他的车!有时候世界上的事往往就那么巧。
而且这往返两次路途中间发生的事都令人刻骨铭心。
那天,他正在C县加油站给汽车加油,忽然肩膀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生气地回过头,却看见申丽琴高兴得在面前乱蹦乱跳。
刘世杰正为过年了不能回家打个转,给几个可怜的小外甥买一点过年的物资而烦恼,现在又被莫名其妙地吓了一跳,不由得凶巴巴地说:“又是你!你真是一条蚂蟥!”
女孩子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态度,照样兴高采烈:“嗳,我就是蚂蟥了,怎么地?就要盯住你不放,盯死你!”
就在刘世杰哭笑不得的当儿,王科长过来了,问:“年货都装好了?”
申丽琴一下跳到王科长面前:“报告王科长!”
得知申丽琴要赶回铁路过年,王科长大加赞赏,说:“不愧是咱们铁路培养出来的好民兵、铁姑娘,先国家后自家!走吧,咱们一块到铁路上去过年。这一次,我让你们过一个肥年,多吃几顿肉!”
他指着车上堆得老高的冻猪肉说:“看见没有?够你们敞开肚皮吃了吧?”
这一大车过年物资是来之不易的。是从全县居民每人一斤的过年猪肉的指标中千方百计地硬挤出来的。
当时的县领导们动情地说,就算是我们不吃不喝,也要保证前线的民兵们吃好喝好。让那些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民兵们过一个好年。因为他们得出大力,流大汗,得拼命啊。
正要发车时,忽然又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个小伙子,说是县指的民兵,要跟车回铁路。
三个人都做她的工作,说车实在是坐不下了,既然是批准了回家过年的,那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过年,好好休息几天,过完年再上去也不迟。再说了,人货混装太不安全。
可是小伙子是个九头牛都拉不转的犟种,非要跟车走。
他说他们连打隧道过年根本就没有休息,自己不回去,别人就会累得吃不消。
自己已经见到了父母亲,还有弟弟妹妹,比起别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这个眉清目秀,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小民兵跳到车厢里,把冻猪肉往上挪,给自己腾出一小块地方,刚好够他瘦小的身体挤进去坐下。
王科长拗不过他,只好命令发车。
车到塘湾吃饭时,小伙子下车时已经冻得嘴唇发乌,全身发抖。
王科长不忍心地说:“吃完饭你还是跟我们挤一挤吧。”
等吃完饭后,小伙子又觉得不冷了,就对王科长说,你那么胖,我还是不跟你挤了。
王科长说服不了他,就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扔给他,说:“自己注意安全啊。受不了了就喊!”
车子爬到雪峰山最陡的那个大坡,刘世杰加大油门冲坡。
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中,三人依稀听到车厢后面发出一声闷响。
刘世杰把头伸出驾驶室,没有看到有什么异常。没有听到后面有人喊。从反光镜往后看也没有看见公路上掉下什么。
刘世杰是个心细的人,他说,等上去了这个陡坡我得看看。
上完大坡,把车停在一个平缓的地方,刘世杰下车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喊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快来呀!不得了啦,猪肉把他埋住啦!”
把小伙子从一堆一、二百斤重,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猪肉下拖出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流血的,但已经昏迷不醒了。
刘世杰不顾坡陡路滑,加大油门朝前冲。王科长用大衣裹着小伙子,紧紧地抱着他,嘴里不停地催促:“快、快!”
申丽琴则吓得脸色苍白,眼泪汪汪的。
车到大坪,赶快把人送到医院,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小伙子死了。
他是死得最冤枉的一个铁建民兵,是被猪肉砸死的。
他死在过年的前两天,而且是他自己哭着喊着要上的这辆车。
为了大家能过上年,还是把他的遗体拉到了县指。
大家含着泪,把这个据说是爱说爱笑但工作极为出色的小伙子安葬在他们连队施工的那个隧道的山顶上,一个松林环抱的向阳山坡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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