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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上树(闪小说系列)
刘允同
1
羊上树因为口头禅“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而得名。
那天下午,在池塘边放驴的羊上树,纵身一跳,救起了在池塘里玩水遇险的邻居家的小孩石头,便引来镇党委书记领着县里市里省里的记者们纷纷来采访!
“大爷!”一个戴眼镜的记者:“在您纵身一跳的时刻,您的脑海里是不是想到了一位伟人的名言?”
“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羊上树答。
记者很失望地摇摇头,但紧追不舍:“大爷,在那一刹那间,您的脑海里是否涌现出众多英雄人物?”
“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
记者太失望了。
“爷爷,我来替您答!”羊上树的孙子替爷爷着急了,面对记者的镜头,孙子倒背如流: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爷爷想起了“一个人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还涌现出了雷锋同志,王杰同志,刘英俊同志,更涌现出为抢救朝鲜落水儿童牺牲的罗盛教同志,是这些英雄人物激励着我爷爷,奋不顾身跳入池塘,救起了小石头!”
“太好了!”记者很满意,书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更满意!
没几天,省市县各大媒体头条都刊发了通讯《向英雄致敬!》,羊上树“红了”!
不久,何书记提拔为县委常委,成为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
羊上树仍然在村边放他的那条黑毛驴,黑毛驴时不时打个响鼻,时不时在草地上打个滚儿!
2
那天,一列车队停了下来,只见县委何书记(神速,已经是县委书记了)领着一行几十人来到了正在放驴的羊上树面前,向一位像大领导的人物介绍道:“这就是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羊上树同志!”然后又向羊上树介绍:“老羊,省委刘书记看你来了!”
还没等羊上树醒过神来,刘书记就紧紧握住羊上树的手,面带微笑:“好啊!好啊!看到了你的事迹,很感动!很感动!一看你的名字就起得好,羊—上—树!说明什么,说明英雄出自平凡!”
“小何同志,这样的英雄人物哪能还继续放驴呢?你们回去好好安排一下,这是你们县的光荣,你们县的名片!”
“好的,好的,刘书记!”何书记连连承诺。
一行人走了。
不久,羊上树真的接到了工作通知,到镇文明办报到。
羊上树成了拿工资的镇干部。
羊上树开始跟着“五讲四美宣讲团”到处宣讲,虽然宣讲的是一个毕业不久本科大学毕业生,但是每每羊上树必须到场,让人们看到实实在在的英雄就在眼前!
鲜花,掌声,簇拥着羊上树!无数人争相和羊上树合影,他的事迹传遍了上上下下。
羊上树开始变了,西装,革履,领带,大背头,骑着闪闪发光的永久牌自行车,一进村口,便把车铃按得疯响。
那条朝夕相处的黑毛驴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人们还惊奇地发现,最近羊上树的口头禅不是“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了,而是“何书记长,何书记短”了。
3
宣讲刚告一段落,羊上树就经常和何书记一起跑部进厅了。
在省城最豪华的一家酒店,他们今晚要宴请某厅的一位女厅长。
等了很久,女厅长终于闪亮登场,这位长得颇像香港女演员肥姐的厅长,在十多个人的簇拥下,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款款步入餐厅。
放下电话的女厅长,不仅和羊上树握了手,而且还拥抱了羊上树:“来,来,来,给我和英雄合个影!”秘书的手机“咔嚓咔嚓”,给厅长和英雄照了那么多照片。
酒过三巡,羊上树的头有点发晕,可女厅长的酒量实在是好,端起酒杯,又单独和坐在左手边的羊上树碰了三杯。寒暄中,女厅长好奇地盯着羊上树问:“我说羊上树同志,我对你的名字很好奇,你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呢?”
“这,这是我的外号!”
“有来历吗?”
“小时候放羊,和邻居家伙伴打赌,我说我家的羊能上树,他说不能!”
“结果呢?”
“结果,我家的山羊真的就上树了。”
“哈哈哈,我也不信!”
“山羊能登高,正好有一棵树长在悬崖上,那个山羊顺着悬崖边就上了那棵树!”
“真聪明,来,为了你的羊上树,干一杯!”
大家一饮而尽。
“那你会学羊叫吗?”女厅长来了兴致。
“这可是我的绝活!”羊上树伸直脖子,用手指敲打着喉节,发出“咩咩咩”的声音!
“太像了!太像了!”女厅长拍着手,高兴得手舞足蹈:“久违的声音,还是我当知青的时候听过的,几十年了!我最喜欢动物了,它们的叫声是一种天籁之音!”
“咴咴咴!”羊上树趁势又学了几声驴叫!
女厅长笑得前仰后合,大家连连鼓掌!
此时服务员端了一道带着“滋滋啦啦”响声的一道菜和一碗凉水,分别放在女厅长和羊上树前面。
这羊上树正口渴呢,不由分说,端起那碗凉水“咚咚咚”一饮而尽!
女厅长笑得更欢了,在座的其他人面面相觑,只有何书记把头扎得很低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今晚羊上树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回到的宾馆,一路上总是重复那句口头禅。
4
跑部进厅,大功告成。何书记拿到了几千万的项目,这羊上树更“牛”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不但去陪客(读且),而且经常是客(且)陪!
今晚是镇上的一个饭局,主人请羊上树,还特意请来了“全球通”来陪他。“全球通”是这镇上的有名大美人,她原来的外号叫“全国粮票”,后来“全国粮票”作废了,她的外号也改为了“全球通”。漂亮的脸蛋儿,高耸的乳房,窈窕的腰肢,都成了她致富的资本。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更方便了她在家“开放搞活”,她还大言不惭地炫耀:“这女人嘛,就是拿着身子当地种!”
羊上树架不住“全球通”的色咪咪的眼神,也架不住“全球通”一口一个“羊哥”那甜蜜蜜的声音,喝得昏天黑地!醒来时,竟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全球通”家,可是对面站着的竟是“全球通”的丈夫!谁知道她的丈夫半夜三更突然回家了呢?谁知道羊上树和“全球通”让丈夫逮了个正着呢?谁知道这女人竟反咬一口“羊上树强奸我啦!”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兄弟!我家只有一头驴,赔你吧!”羊上树瑟瑟发抖地哀求着。
“咋?没有10万,就官了!”
“咋?……官了就官了!大不了我还回去放驴!”羊上树也豁出去了!
羊上树到底被送到了看守所,进了双人间。
“啊?是你?记者?”
“啊?是你?羊上树?”
屋里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记者擦了擦眼镜,昏黄的灯光下,看了看狼狈不堪的羊上树。
“你怎么在这?”
记者摇摇头,没正面回答,蓬头垢面地躺下,像是自言自语:“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财是下山猛虎,气是惹祸根苗!”
“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也!”记者一声长叹!
“什么呀!乱七八糟的!——我就不信那个羊上树!”羊上树慢慢地睡着了。
5
在何书记的力保下,再加上派人秘密地做了“全球通”的工作,羊上树终于出来了。
太阳明晃晃的,老伴牵着驴,驴驮着行李,羊上树跟在驴后面,老伴一路走,一路唠叨。
“这回美吧?浪吧?看把你胀包滴,洋包滴!连营子里的小孩儿都给你编了顺口溜:穿皮鞋,高抬腿;戴手表,撸胳膊!镶金牙,大咧嘴;大背头,溜光滴!”
“我不是想换换行头嘛!”
“你光腚推碾子,转着圈丢人,还把人丢到圈外去了,人家上了一盘拔丝,你倒好,把那碗蘸拔丝的凉水给喝了!”
“还有,那“全球通”是你睡得吗?她图你啥?图你一脸褶子,还是图你猫猫腰啊?那“全球通”眼睫毛都是空空滴,图你啥?图你啥?”
羊上树一声不吭,恨不得把头塞进卡巴档去,他觉得很委屈,心里说:“哪捞着啊?”
到家了,老伴拾掇了两个菜,烫了一壶酒,这羊上树吃得这个香啊!
还是家里好!
好多年过去了,羊上树老了。
这天,他正在拾掇院子,门口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穿军装的人,到他面前,“刷!”齐整整行了个军礼。
“羊上树爷爷!我是您当年救起的小石头,这是俺对象!我是某部营长,她是军医!”
“好啊!好啊!”
“当年多亏了您,没有您,就没有我小石头的今天!”
“啪!”又一个军礼“祝您健康幸福!”。
石头和对象走了,留下那么多礼物。
众多礼物中,他们发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大相册。
羊上树和老伴掏出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看啊!
第一张:羊上树小时候在照相馆抱着羊羔的黑白照,笑得那么天真烂漫!
第二张,是羊上树和老伴的黑白订婚照,幸福洋溢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
接下来,儿子满月的和父母的合影照,儿子结婚的全家福照,抱着孙子的周岁照……记者的采访照,各大报头条的通讯照,和省长的握手照,在宣讲团时学生的献花照,和女厅长的拥抱照,还有和美人“全球通”举杯照……
合上相册,封面上赫然两行弯弯勾勾的烫金字:
献给尊敬的爷爷——羊上树!

作者简介:刘允同,1956年生于赤峰宁城县,曾当过工人,老师,副乡长,校长,残联主席,副处级调研员等。85年曾主办八里罕中学《小荷》文学社而在全国获奖,参加了全国中学文学社团夏令营和黄河笔会,从事业余写作四十余年,小说,诗歌,散文等散见于各级报刊。
座右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