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楼门,是一个方厅,方厅大不大,充其量就50平吧。
并不是大的就有用途,小的就没有用途。用途,可不是按大小来结算的。
就说这方厅吧,很有用图的。老人的轮椅拿不上楼去了,就放在这里,谁家的自行车,不愿意搬到楼上去,也放在这里,谁家的床垫子不要了,又舍不得扔掉,也放在这里,用一个绳子捆一下,免得被人顺手牵羊。
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没有什么危害,也没有占用人家多大个地方,你不是还正常的安然无恙地走路呢吗?
可怕的是,有的人为了表现自己的孝顺,就不顾整座楼老百姓的安宁呢。不知道那是什么姓的人家,父亲去天堂了,他们悲痛欲绝,想给父亲做一个高头大马,载着父亲走出那长长的黄泉路。
这是民间风俗,家家都这样。我们说不出别的。
可是,你倒是把这东西放在外面呀!人打这里路过老远就看见了。胆子小的可以找一个伴儿一起走,也就没什么了。
可他不是这样,他把那个花红柳绿的高头大马,放在了这个大厅里了,冲着门。马背上放一个逝者的棉裤,棉裤只有两条腿,两条腿裤脚还是系死的,里面不知道放些什么,反正鼓鼓的,骑在马背上,没有身子,没有脑袋。
那次,我没有任何防备,一个人闯进来。外面的阳光刺眼,刚进来时看不清里面什么样,差一点儿撞到马上。抬头看时,那条腿就在我的眼前,我立即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就躺在马的腿旁边。
不同的是,我不是孤军奋战,旁边有一位男士,50多岁。他看我醒过来后,立即热情起来。
“你咋啦?是血糖低吗?还是有眩晕症,怎么就倒了呢?”
我刚想回答他的话,一扭头,天哪,又看见了那条腿,我啊的一声,吐了出来,吐了那位男士一身。他看我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大概知道和马有关了,就把我抱起来送到了外面。
“是不是怕马?还是怕那个裤子?怕什么?死的是一个老头儿,不吓人的。谁都有这一天。”
我想哭,没有眼泪,我想说话,说不出来。
还是坚强点儿吧,我说:“师傅,麻烦你把我送到楼上吧,我怕。”
他终于弄明白了,把我送到了楼上。
那一次。大病了七天。从那以后,每次下楼,都需要家人送到门外,家人没有时间,我就在电梯门口等,等有人在电梯里了,我再上楼。
日子就这样,给我戴上了紧箍咒,我很不自由的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知多久了。就在放大马的那个地方,放了一排柜子,上面写着农夫山泉字样,里面也装了很多农夫山泉的矿泉水,大米,饮料什么的。用户可以自行购买,本楼的人也有不少图省事儿,可以少走路的,下楼就买一提水上来,倒也方便不少。
我也试过。
那次外面下大雪,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外出,害怕大雪落一身,去柜里买水,又怕大马。一想到那个高头大马,我就打起哆嗦。
怎么办才好?为了这张嘴,为了这顿饭,要么顶着大雪去买水,要么就去柜里买。无论选择哪种。我都得重走我昏倒的地方,重现那头高头大马。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一个道理,所有的成功都是逼出来的。
我索性下楼,我自己心里说着:怕啥?我从来就没有怕过,那次昏倒是个意外。
嘴是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明镜似的。我提一把菜刀,戴上太阳镜,捂上帽子,企图不让自己看到什么。
下楼后,耳朵里听到了心跳声,浑身抖作一团。但我还是打开了柜,买了一提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家里的,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交的钱。
到了家里,才发现那水是冻的冰水,每一个瓶子都是硬硬的白冰。
我一瓶一瓶摆到暖气片上,化那些冰,心想,打死我也不去退了,吃亏就吃亏吧。
今天下楼,忽然发现那些水柜没有了,站在电梯门口儿往那个方向看,那里极为亮堂,因为西边那组窗已经完全露了出来,所有的光都照在方厅里了。
“这么亮堂,真好,感到很宽敞,很心情舒畅。”我说。
另一个人说:“亮堂有什么用啊?再买水就得出门走挺远,多不方便。”
第三个人说话了。
“你选亮堂宽敞,”他指着我说,“你选买水方便,”他指着他说,“这个世界什么事都是二者必居其一,没有什么事随你心愿,让你占尽了所有便宜。因此,每个人都该认清事实,有这个就得失去那个,有那个就不能有这个,这才能让人动脑筋,让人勤奋,让人自己去创造条件,得到那个或这个。一半一半。”
“你说的什么呀?这个那个的,把我说糊涂了。”
那个图方便的人说。
我笑了,因为我听明白了,我很佩服这位生活哲学家,他那套人人都知道的朴素的道理,谁都知道,但谁都不认可。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想什么来什么?”
那个图方便的人说。
“快了。”我说。
“什么快了?”他问。
“生活。未来的生活,我们就会想什么来什么了。”
我说。
说完,我看看这既宽敞又明亮的大厅,心想,千万别再有大马大牛什么的放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