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呀,还生爹的气不?不是爹心狠不让你上学,是爹实在没办法呀,你上高中一年下来两三千,你兄你妹小,你娘还有那哮喘病,你让爹拿啥供你上学,孩儿呀,你娘说你说梦话还骂爹哩,你咋恁狠毒,我可是你亲爹哩,你见过咱村谁家的孩子骂自家爹娘的, 爹知道不让你上学你心里憋屈,可爹也是不忍心呀,恁老师到咱家说不让你上学老可惜,考大学的苗子,写个申请让学校减免学费,贫困生也不是咱一个，再说爹也张不开这嘴。你兄你妹上学花钱,你娘看病要花钱,孩儿呀,爹的骨头砸了,血抽了,只要能换成钱,爹就让你去上学,可卖血也要托关系有熟人,爹不认识人谁要爹的血。幸亏咱这有煤矿,要不然,就连这下井的活儿爹上哪儿找去,爹出来干几年,积攒些钱,爹还送你去上学,爹没告诉你,爹去了你的学校,央求学校保留了你的学籍。爹的关节炎不碍事,这里的白馍大肉让随便吃,只要吃好喝好,爹就啥病没有,再说了,你三大爷不也有老腰病吗,他能干我咋不能干,要不是你三大爷下井,你狗儿哥能盖起楼房讨上媳妇,爹没事儿,别操爹的心,安心在家帮你娘理好家,照护好兄妹,抽空多看看书,别叫在学校学那点东西都忘光了。塌方,冒顶,要人命？！你说的不假，可不危险会轮上恁爹天天吃白馍大肉,月月拿几千块的工钱,再说,爹不下井,你娘治病借的钱用啥还,你兄你妹上学的钱从哪儿出?爹拿啥供你再去上学?爹刚下井的时候听说塌方冒顶心里也害怕,现在不怕了,前些天,正在干活,听人喊了一声“塌方啦!”接着石头块儿像冰雹一样落了下来,专往人身上砸。人一下子炸了窝,你三大爷冲我喊:往井口跑!轰隆一声,不见了你三大爷,二柱子对我说:旺叔,快走!咔嚓一声,又不见了二柱子,二柱子,你知道吧,小时候老爱流鼻涕,偷过咱家的苞米。那次塌方,你三大爷和二柱子都丧了命:一个憋得脸色乌青,一个砸烂了脑袋。 爹出来的时候不让你娘告诉你爹去下井,你娘来信说,你也想下井,孩儿呀,爹下井了,你可不能再下井呀!再说,你来下井,咱家里咋办?你娘那身病,地里庄稼不能让荒了吧,爹下井比你有经验,你那身子骨干不了这活,你别担心爹,爹好着呐!天天有白馍大肉,月月拿好几千块的工钱,你在家照护好你娘和你兄你妹,等爹攒足了钱就送你去上学。听话,孩儿,别让爹挂心,要下井了,爹不和你唠了,矿主看到要罚钱的,告诉你娘,爹在这儿好着呐,孩儿呀,爹走了,在家要听你娘的话,你娘命苦,跟着爹没亨住啥福,别惹你娘生气。有人催了,爹真要走了,孩儿呀!        

        娘,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孩儿已到了那个世间,因为这段时间俺附近的几个矿不断出事儿,可俺还是想给咱家多挣点儿钱,把俺爹恁俩的老病治好,俺爹又给家捎信了没,俺兄俺妹惹你生气了没,天冷了,把炉子生着吧,要不你那哮喘病受不了,别再可惜那几块煤球了。好几年没见俺爹的面了,俺爹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那时不懂事,跟爹闹着要去上学，要不爹说啥也不忍心丢下一身病的你去下井。我出来时,嘱咐俺弟要照护好你,农活忙的时候,让俺三舅过去帮帮忙。娘,给俺爹捎个信让他回来吧,五六十的人啦,还有腿疼病。你那病身边没个大人也不中,让俺爹赶紧回家吧。我在这里挺好的,天天有白馍大肉吃,月月还能拿好几千的工资,娘,钱我给你寄回去了,能吃就吃点吧,别太苦了自己,俺知道,你要还咱以前借的帐,还想让我去上学。娘,我想通了,不去上学了,上大学不也是想活的好一点,不上大学能活的好一点为啥还非要去上大学,再说啦,大学毕业不一定就有好工作在那等着你,不吃不喝,塌窟窿借债去上大学,何苦呢?您看我现在,天天白馍大肉,几千块的工资拿着,不也很好吗,娘,你就别为我操心啦,我出来的时候 ,您拉住我的手死活不放:孩儿呀,那是在阎王爷嘴里讨食,咱可不能去呀,我骗你说到南方去,南方的条件好,危险小,你才放了心。娘,咱想一个月挣几千块钱,一没文凭二没手艺,孩儿不下井去哪儿挣几千块的工资给爹和你治病,供俺弟俺妹上学，俺弟说你知道俺下井后哭了好几天。娘,孩儿万一在井下出了事,你可要保重身体,煤矿上赔偿费高,一般都能赔个二三十万,有了这笔钱,俺爹恁俩就会宽裕些,娘,咱家来讨钱的时候 ,你就不用来了,让俺爹和生叔,亮叔来,生叔亮叔见过世面,又派头能镇住人,还有叫俺冲婶也跟着,她人泼辣,关紧时候让冲婶哭闹,你跟爹说一开口就要三十万,最低二十五万,能多要点咱就多要点,也不要逼的太急,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会把事儿弄砸了,这些矿主都是地头蛇,有一定社会背景,黑道白道都有人,他们要是不给,让俺爹对他们说:恁不给俺孩儿赔偿,俺就给报社,电视台打电话,说你们矿井塌方砸死人了。只要咱不狮子大开口,他们一般都会息事宁人。一月几百万的生意,不会因咱这二三十万坏了事。钱拿回来后,把帐还了,赶紧治俺爹恁俩的病,把咱家的房也盖了,俺爹恁俩穷怕了,这下恁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亨亨清福,只当是孩儿在给恁二老行孝,俺爹恁俩老怕别人说闲话,咱一不偷二不抢,自己的儿子给你挣的,恁怕个啥,天冷了,您和俺爹,俺兄妹都添身新衣服,给俺兄弟买个羽绒服,为这俺兄弟小时没少挨您和爹的打骂,这次,您一定要给他买,买好的。只当恁替孩儿给他买的,给俺妹也买一个,女孩儿大了,爱漂亮了,让她自己挑。您和爹也别恁节省了,没钱时受穷,有钱时怕穷。娘,孩儿要下井了,不和您唠了,工头看见要罚钱的,娘,孩儿走了,赶紧让俺爹回家吧,娘,孩儿在这儿给您和俺爹磕个头,算是孩儿给恁二老送终了。      

       深夜。农家小屋里。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的女人木然地坐在桌旁,桌子上并排放着两封沾着煤灰的信:那是丈夫和大儿子给她来的信,写信的两个人此刻此刻已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