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路
原创 王亚平 邵阳
文字的舞台
（纪实长篇小说连载之160）
【160】
在进了堂屋左边的小屋里，他们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指导员。
黄平着实吃了一惊！分手不过一年时间，铁路上那个还能跟年轻民兵们一起起早贪黑、肩挑手提的指导员那儿去了？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简直就像一具行将就木的活尸体。
黄平环顾了一下屋里，见屋里只有几件简陋粗笨的家具，床上的那床蚊帐简直就像一张破鱼网。他感到一阵凄凉。
不管怎么说，指导员也是公社的副书记，一个工作了多年的老同志，堂堂的副科级国家干部，怎么家境竟然如此贫寒？
看见黄平和毛狗他们来了，指导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吃力地欠起身，让人给他把枕头垫高一些，然后问铁路上的情况。
黄平说：“除了贵州那边还有少量工程比较艰巨的桥洞还没有完工外，我们这边已经全线拉通了。铺轨已经铺到了芷江，很快就要到新店了。指导员，等你把病养好，再到铁路上去看看，我们修的那个地方现在可漂亮了！”
指导员高兴地笑着，嘴里念叨着：“好，好。真想去看看。唉，恐怕是去不了啦。”
他长叹了一声，眼里溢出了泪花。
黄平强装笑脸：“一定能去。指导员，你的病一定会好的。到时候，我们开罗马车来接你。到了芷江再坐火车。火车就要通了，原来计划是今年夏天通货车，年底通客车。”
指导员眯着眼，似乎在憧憬着那幸福的一刻。
他笑着说：“好，好。你们就替我多坐一次吧。唉，我活到今天，也算是到头了。还一次火车也没坐过呢。唉，不甘心哪！”
毛狗坐到床头，抓住了指导员枯瘦的手，说：“指导员，你要挺住。”
他从嘴里拿出吸燃的烟，塞到指导员的嘴里。
指导员用力吸了一口，然后很享受地慢慢吐出来，说：“毛狗，你也长大了。你现在还好吧？”
毛狗笑着说：“好、好。一看见你，我哪里都好了。”
指导员说：“黄平，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不错的人。还打锤吗？”
他突然笑起来，“那一次，你差点把人家小女孩子的手砸扁了。唉，多么想，再跟你痛痛快快地打一次大锤啊。”
黄平说：“指导员，你放宽心养病。等你病好了，我就从芷江背一个十八磅的大锤来，陪着你，咱们痛痛快快地打一次！”
指导员把眼睛闭上，说：“等不到了，没有那一天了。你婶娘过去快一年了，十一个月零三天了。昨夜她托梦给我，说她周年的日子就是我们团聚的日子。唉，快啦，快见到你婶娘了。真是想她啊。”
黄平急忙说：“我后来知道那个跟我打钢钎的女孩子是谁了。她是杨帆的同学，和她一个村的，叫杨采珍。”
指导员说：“是啊，前不久她还戳着拐棍来这里看我。唉，多好的一个后生女子，人生得好，歌也唱得好。可惜呀，成了一个废人。现在，她嫁不出去，她娘给她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可她不肯嫁。毛狗呀，你们铁路上要是有回来的好男人，你们就可怜可怜她，把她讨了做老婆吧。就为扶她一把，给她一口饭吃。嗯，行是不行，你们点个头。”说完大口喘气。
毛狗抓住指导员的手用力摇着，连连点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黄平看见眼眶深陷、胡子拉碴的指导员，突然想起电影《万水千山》里那个红军老炊事班长。他把自己干粮袋里最后一粒粮食都给战士们吃了，最后自己活活饿死了。
黄平赶紧转过身去，他实在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了。
指导员说：“听说，我们连队打的那个隧道，出事了？”
见指导员问起，黄平把连队隧道塌方，毛狗受伤的情况简单地讲了一下。他没有讲唐四的事，也没有讲毛狗致残的事。
指导员说：“好。能活着就好。哪怕是断手短脚，也要活着。能活着是一件多么好的事啊。”他喘息了一会儿，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黄平把一网兜营养品拿给指导员看，说：“给你买了点东西。你安心养病，等我有时间了，一定再来看你。”
看到黄平和毛狗要走，指导员伸出了干柴般的双手，紧紧地拉住了他们俩。他嘴角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溢出。
指导员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感到意外。
他说：“不管到了那一天，不管到了什么地方，你们都别忘了，我们在铁路上拼过命。那种精神、那种精神，不能丢啊，不能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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