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雲山記事中篇第十三章
作者:刘艳英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村里又放电影。刘雪在家绣花。她怎么也没想到张老师来了。他说来看电影还早就进来看看她。说着说着话就多了,再也没提看电影的事。直到家人回来,他仍然没走。刘雪怕父母误会,解释说:“张老师看完电影,特地进来看望刘老师夫妇。”刘智笑了,没吱声。心想,这话真是天真至极哪!我和张老师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下了课就聊天。张老师是恋上我了?还晚上来看我夫妇?傻丫头,自己谈恋爱,让我做“第三者?” 说了会话,张老师依依离去。荷花紧张起来:“他啥时来咱家的?你可要提高警惕别上当,更不能跟他上床!”“我跟他上床?笑话。”又解释:“他刚来,顺便看你们,也是来问我去不去复读。”荷花这才放下疑心并嘱咐:“晚上在家要关门大吉,绝不能让男人进来,要学会小心谨慎。女孩子谈恋爱不能失足悬崖,那是多么珍贵的贞操啊!懂了吗?”女性的伟大莫过于贞操的守护,她何尝不明白?可是,她觉得,母性的伟大也在于对爱的执着和守望。爱一个人没错,错的是爱错了人。既然已付出了真爱,她无怨无悔。即便以后没有结果也值得。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当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时候,刘雪发现自己肚子里突然有了动静。这事非同小可,怎么办?瞒着,一天…十天…一个月……荷花终于发现她有两个多月没来例假了。便关了门逼问:“说,身上怀着谁的孩子?”“没有啊,哪有?我那个不正常。”荷花不傻,几次发现她吃饭时恶心跑出去了,回来再也不吃了。女人的事,她比谁都明白。不承认?荷花发了火,边骂边操起地上的竹杆狠狠地打下去。竹杆打断了,最后一节也打烂了,她才住了手。她咬着牙没吭声,身上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荷花气得够呛,多丢人的事?万一传出去,俺这张脸往哪搁?想当年自己和刘智,没结婚前就见一次面,相亲看好了人,再也不见面了。有事找媒婆办就行了。老人们那个不夸俺是安分守己有模有样的黄花闺女?现在,刘雪竟然跟男人好上了,还有了?真是作孽!家门不幸啊,这事要赶快解决,明天逼她去医院做掉孩子。刘雪忍着剧痛,其实真正的痛是心痛。想起姥姥和姥爷,多年的养育,从来没打过自己。她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后悔,当初怎么不跟着舅舅走呢?我真的傻吗?如果自己狠下心跟着舅舅走,命运肯定要改变的。可是,养育之恩让她选择了留下和承担。受人滴水恩当涌泉报!何况,这些年的朝夕相伴,同甘共苦。晚上,她躺在床上,不想吃饭。弟弟送来鸡蛋她没要,她知道自己错了,不该犯糊涂。妈妈的惩罚是应该的,可眼下该怎么办?拿掉孩子,不舍,那是她和他的爱情结晶!告诉他?不能误他前程。最终,她想到了张老师。每周一次的电影队又来了。刘雪不感兴趣,“你们去吧,我在家刺绣赶活。”临走时,荷花一遍又一遍地嘱咐:“小雪,关好门。”她答应了,可是,门没关。一会儿,张老师果然来了。家里没人,他的想法就多了,越说越近,开始摸她的手,她停了手里的活,笑着。他忍不住亲了她,她没有反抗,反而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喘不过气来。继而,一股他呼出的气体又是那么的难闻!她承受着狂妄和欲望的震颤,浮想联翩地想起自己和刘毅幸福地拥抱,亲密的亲吻,挚爱的狂欢,快乐的缠绵。自欺欺人的假设没让她愤怒至极甚至拒之千里。今晚他侥幸成了他的替身。他紧张,没等家人回来就要走。临时,他眼里含着羞涩的笑,使劲抱着她,急促而慌乱地亲了她,嘴里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予以安慰抑或为自己开脱或树立高尚?刘雪麻木了,难道以后的生活就是和一个不爱的人一起过?她没有别的选择,为了刘毅,为了自己和孩子,她默认了,此时,她神智模糊。张老师再次让媒婆来提亲时,刘雪答应了。荷花很纳闷,为什么这次这么痛快?哦,原来张老师就是孩子的亲爹。得了,让他们结婚吧,别把小孩生在自己家里就行。荷花决定在清明节,匆匆把女儿嫁过去。刘雪答应,婚后一定回家帮忙干活。她想,有了小孩不照样考大学吗?舅舅就是其中一个。张老师的家人听说有了新媳妇,而且答应马上结婚,便收拾了家,简单布置了房间。这天,正是星期天,刘雪去了张老师家。张老师身下共有四个弟妹,上两代老人都健在。听说这天来新媳妇,家人慌里慌张地到处借东西,连椅子都是借来的。父亲去院子里拔了一捆葱,说要炒鸡蛋吃。奶奶送来一瓢面,让包饺子款待新媳妇。邻居送来两棵大白菜,说春季里没有什么菜凑合着吃吧。张老师最小的妹妹,七八岁的样子。见了新媳妇,躲在母亲衣襟后歪着头斜眼偷看。“姑姑,她是谁?干嘛来俺家吃饭?” 刘雪心想,原来这不是她的妈妈,是姑姑。妈妈呢?姑姑牵着她走过来:“小珠,叫嫂子,以后嫂子做饭给你吃昂。”小珠不情愿地叫了声:“嫂子。”之后又躲到姑姑衣襟里去了。姑姑说:“这个小珠,因为出生时脸太黑,爷爷给取名小猪。说起她,真象小猪,吃最要紧。她生下来八个月时,妈妈去世了,奶奶亲口把她喂大。四岁那年,奶奶把她送回家和哥姐们一起过。有一回,父亲擀面条,全家人吃光了面条只剩下汤。奶奶把剩下的汤端回家了。那年代,面条汤也是美味。小猪见奶奶端走了汤,哭闹着非逼着父亲去要回来,她跟在后面,直到父亲把汤端回家,才放心地去玩。今年小珠要上学了,他哥哥给她取名张晓珠。不知道长大了怎么样,现在,她是家里的老大,她吃不够的东西,谁也别想吃。”刘雪心想,她比我家环宇厉害多了。环宇高兴的时候还挺亲姐姐的,好东西还知道让姐姐咬一口。这个小珠,将来指不定有多少毛病让人头痛呢!张老师的大妹妹小梅,十二岁。还有双胞胎弟弟,张伟光和张曙光,十五岁。快中午时,兄弟俩从外面回来,姑姑让俩人叫嫂子。兄弟俩很礼貌地问候:“嫂嫂好!”其中一个弟弟递过一个皱巴巴的酸石榴。刘雪没推辞,近期心里缺酸的东西,可是,集市上卖的烂苹果都贵得要命。妊娠反应难受时偷着喝点醋,还要骗妈妈说头痒,用醋杀菌。姑姑炒了四样菜,锅里煮的水饺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简单的家宴摆上去,全家美餐一顿。临走,张老师的父亲给了两斤糖果,让未来的媳妇捎给亲家,这就算定亲仪式了。刘智还有老大情绪:“小雪在家才干几天活就要嫁人?”荷花劝他:“你知道啥?小雪结了婚,就断了明明的念想。你说,明明和小雪结婚可能吗?俺怕他们陷得太深,伤的可是咱的女儿。再说,结了婚,小雪可以回家干活,女婿也来帮忙。眼下张老师家给了点钱和财礼,就依了他吧,人家都爱得死去活来如胶似漆的。”刘智心里堵,自己又说了不算。回想从小学至今,刘雪和自己的几个孩子相比,就好比铁与铜,放在火里也烧不到一块去。自己的三孩子,每天晚上都检查他们的作业,错了就给他们纠正,讲解。刘雪不用管也比弟妹们强。而今,女儿要结婚又觉不舍。对了,此事必须告诉俞峰。“小雪,给你舅舅写封信吧,结婚这么大的事总得让他知道呀。”“好吧爸爸,我给舅舅写信就行了。”刘雪嘴上答应着,却不敢告诉舅舅自己要结婚,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一直以来,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稳。虽然,刘毅要坚持和自己将爱情进行到底,至死不渝,自己也和刘毅三定终生。那料到,刘毅的妈妈弦外有音,“雪儿,农民,世世代代都是社会下层,城里人谁看得起农民?即便你有文化,有本事,即便你嫁个城里人,可是,以后的孩子还是个农民。咱们的努力付出不就是为了孩子有出息吗?如果夫妻都是大学生,那才是真正的城里人。”刘雪是个有骨气的人,她不想和刘毅的妈妈多说什么。她默默地听着,有些话是对的,有些话是错的,有些话太偏激,她不去评说也没有资格评说。自己的泪,自己的苦,只有咽到自己的肚子里,她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对与错,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又是一轮明月升,谁与清风度寒星。”刘雪斜倚在门前的老槐树上,对着月色喃喃自语。她想把对刘毅的爱深深地埋藏心底,但愿新婚的喜庆会冲淡一切。写给刘毅的信迟迟没有回音。也许正如他妈妈所说:“女大学生追他的太多了。”刘毅今年没带女大学生回家过年,明年说不定会。否则,相册里的女孩照片怎么回事?这些已经把她折磨得不愿再想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张老师的话真是大道理:爬的越高摔得越重!如果自己有幸复读,总有成就的那一天。如果从此没机会上学也认命了。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机遇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许命运真的在捉弄自己。 张老师赢得刘雪的欢心,自然要表示一下。这天,他说带她去县城买东西,以备结婚之需。俩人在家没吃早饭,骑着自行车就来到莱西县城了。张老师问:“吃什么?我去买。”刘雪一看,城里街头,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在大街上吃饭哪里好意思吃?“我不饿,你随便买点自己吃吧。” 张老师去路边买回几个包子,站在大街上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刘雪站在一边看着他,心里生气,虽然嘴上说不饿,可肚子不争气。如果他把包子送过来,肯定会给他面子的。1984年3月25日,离结婚的日子还有一天了,姥姥来了。刘雪扑到姥姥怀里放声大哭。姥姥心里明白,可在荷花面前不能说的太直率。“孩子,哭吧,把委屈和泪哭出来就好了。”姥姥老泪纵横:“莲花啊,你的孩子雪儿,明天就要嫁人了,你可要保佑她,一路走好。你听到了吗?”姥姥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着。“姥姥,亲姥姥啊……”她搂着姥姥,心里叫亲妈。姥姥眼里那滚烫的液体滴在她身上,她想给姥姥拭去满眼的泪花,可是,自己的眼睛早已模糊得看不清世界了。荷花做的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刘雪没吃,姥姥也被哭得汤水不进。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