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飞走了泪蛋蛋

                   王鹏程

那是

一回寸断肝肠的经历

一页交易婚姻的见证

一段骨肉分离的痛苦

那是

一次愚昧无知的行动

一窑泪水唤醒的反思

一场偏见落后的抗挣

                  …………题记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都让我心碎的无法收拾。那时候，我真的是年轻无知，迷茫，害怕，胆怯，没有见识，遇事没办法处理。多时责问自己，我来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女儿?

         我结婚那年，刚高中毕业，不到20周岁，对生活糊里糊涂，父母给我找了一个对象，媒妁之言，父亲见人家有几亩好田，以后饿不了，就把我许配了。结婚后，才知道这家就两口窑洞的家产，院子里跑着几只鸡，多时都不回家来，后院里养着一头牛，是和二爸家合伙犁地的。

        我生了一个女儿，我父母听见很高兴，见是头胎，来我家看过两次，我父亲说，把娃娃操心好，长大些了你在生个。就幸福了，那时计划生育政策紧，倡导独生子女，农村一对夫妻可以生二胎，一家人都围着女儿有说有笑，把娃娃心疼，对我也好，老公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对我十分关心，我感觉生活好幸福的，我全部精力投入在家务和照顾女儿上，多时为全家人的生活之计，东奔西跑，闲了给邻居家帮忙，无怨无悔，有时还能挣几个零花钱，为孩子买奶粉，高兴的不亦乐乎。

      女儿快三岁了，我们想要二胎，心想两个娃娃一起长大了，一个帮助一个，对大人都好。我在孕期间，老公说这次你给咱们就要争气，必须要生个男孩。公公婆婆每天要求我吃好些，这是咱们家的根，不让我干重活，婆婆每次饭也不让我做。老公公在集上回来，还买男娃娃玩的抢，见人就说，要让他的孙子长大参军，在不能让人欺负，我们两辈人让村上人欺负的头都没有抬起。婆婆把鸡蛋舍不得买，都给将要出生的孙子留着。老公干什么活都是唱着歌，不知道累，一家人都高兴的就等着看我了。到临产时，一家人抱着铺盖。拿着早准备好的娃娃被子和我一起住到医院，等了三天。才生了，谁知又是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争上气。眼泪就掉下来了。老公公婆婆见是女儿，就垂头丧气的回了，老公也躲着医院里不来了。

        这下可好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家人对我是360度大转弯的态度，每个人垂头丧气，出进给我摆脸色。我就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一次，我的个姨姨来看我，进门没有人理睬，我老公公斜躺在炕上，起来都不起来，自己装着不知道，一个招呼都不打。婆婆给我姨姨就说，“这个娃娃生了，再也不敢生了，在生我们一家人就活不成了，让计划生育的人，会把我们家的牛就拉去了，把老公公的几个救济费都就扣了，这下我们家真的活不成了，这次就是生了个扫帚星”。我姨姨见我在月子里，人家都不管，怪可怜的，告诉我：娃娃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你生了这个娃娃，你公公婆婆和你老公没有一个喜欢的，他们会为难你，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听到这里，我不知道我做什么是好，眼泪不由自主的出来了。我暗暗的想，我不要他们管，这个娃娃我操心，我拉扯，我过我的，他们过他们的。

        从我生了这个娃娃，老公出出进进不说话，几乎每天都不进来看我们。有一次，他突然进来，把娃娃看都没有看一眼，背着身子坐在一个凳子上说，他和公公婆婆商量好了，让我在月子的时候，把娃娃抱出去，送人算了。这样我们家还能躲过计划生育，村上谁都不知道。当时我听到如同晴天霹雳，这家人怎么这样恶毒尼，我气的差点晕了过去。我让他给我滚出去，我骂他不是个男人，你再不要进来，这个娃娃我操心。

         从那以后，我一夜一夜睡不着，看着娃娃直流眼泪，他们一家人没有人管我娘俩。他们对我娘俩的死活置之度外，根本不问娃娃一声。没过几天，他又和上次一样，进来原背着身子坐在哪里，给我说，他和公公打问到了，县城里有一家老两口，在县城里工作，不生孩子，现在都退休的了，家庭条件好，不如把娃娃送给他们算了。我气的不能再说了，我直接骂他滚出去，在不要进来。就我这个未满月子的娃娃，感觉他进来就拼命的哭。我看见可怜的娃娃哭，也趴在炕上哭的死去活来。他们一家人，没有一个人为我娘俩往好里想的。我过后还多次求他，不要把娃娃送人。这是我心头的肉，你们在不要管了，等我满月过了，我就抱出去躲去，我娘家亲戚多，我能躲过去。但每次我祈求，都得到的是老公不是在炕上摔娃娃的尿布子，就是砸东西，还骂我说“人家村上那村长都知道了，生娃回来的那天 人家都在窑头上看着了”。我气的不知道说啥了 ，他村长是阎王爷，还是一个什么东西?他把我生娃都管住，我这是第二胎，没有犯什么错误。他管我干什么呢?你分明是在逼我，你逼我着要咋尼，你家是要儿子继承皇位还是咋的。你们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老公一天人心惶惶的，公公婆婆不断的施加压力，我成了人家看管监视的人，恐怕我抱着娃娃跑了，恐怕我的娃娃让别人看见。每天早上，老公给我端来两个馍馍一碗米汤，放在炕上。就把门锁上走了，我一天内就在窑里，和小便都在窑里，只有晚上天黑了看不见人，才能出去一下。婆婆多次在门外面慢慢的喊着说，不要让娃娃哭一声，小心让别人发现。

         我父亲没有见我时间长了，一天他来看我，到院子里转了好长时间，见我窑门锁着，家里没有人，就想去村上问问我的情况。突然，在另一个窑里，传来我大女儿的喊声，院子里有人。这时公公婆婆才从他们的窑洞里出来，急忙把我父亲拉住，硬让进他们的窑洞里，说我去外面了。晚上才能回来，让父亲等我来。晚上我点上灯，我的门锁子开了，我以为晚上给我送饭来了，我头都没有转，突然听见爸爸喊我小名，我惊呆了。我以为是做梦，爸爸又喊我小名，说我是爸爸，我才确信我不是作梦。我扑在爸爸的怀里嚎啕大哭。爸爸抚摸着我的头，不停的说让我的娃娃受罪了。怎么能这样尼。这一家子不是人。这是在虐待，这是在坐地狱。怎么能这样尼?爸爸看到我们母女还好，看见孙女情绪有了好转，娃娃胡乱的吼着。爸爸说娃娃和我一模一样，让我好好的操心娃娃。出月了，把娃娃抱回来娘家来，有我吃的就有你娘俩个吃的，我的孙女我养活。爸爸在我的窑洞里坐了好长时间，说了好多话。我在父亲的安慰下，感觉踏实了，我知道父亲才是我一辈子的真正靠山。为了不能让村子人发现我，我爸爸黑夜里一个人走了。我看着爸爸临走时，他劳苦弯曲的身子，两条不方便的腿，一高一低在灯光里消失。我内心一刹那破溃了，为什么我和自己的父亲都不能送送?我犯了什么错误，和窑洞里都不能出来?我生了女儿与其他人何干，我这是在躲避着什么?想到这个里，我眼泪在也控制不住了，我嚎啕大哭起来，悲伤与痛苦，绝望与无助，孩子也哭起来，我娘俩哭声充满了一个窑洞。

          从这次爸爸看我以后，我有了活的希望，坚定了我娘俩相依为命，树立了我娘俩在这个世界上要好好活着的信心。我有了爸爸这个靠山和后盾，我也放心了很多。我继续抱好孩子，给喂奶，孩子好像也有了精神，真的很可爱，很乖，吃奶的劲很大。亲亲就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动力和盼头，我也有希望等出头之日。想到这里，我才感觉这二十多天来，第一次饿了，肚子咕咕叫，仍然要等到天黑，婆婆给我门缝里寄来一碗饭，我赶紧端起，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我就这样盼出月，盼见见太阳，盼能自由。看着孩子，我忍着所有的痛苦，我学会了什么也不啃声，苦沉默在心里，只管照顾孩子。到满月这一天，我高兴终于熬出头了。但老公给我仍然说，娃娃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娃娃绝对不能出世。必须要我这样偷着，藏着过日子。

        有一天，老公突然跪在我面前，说他把娃娃给那老两口说了，人家两口子今天就来看娃娃了。我摔开他，我死活不同意。下午，果然那老两口来了。说要看娃娃，我死活就是不让，那个老奶奶说，我们是来看看娃娃，你不同意就算了，娃娃你们继续养着，这样说，我才让他们看看娃娃。也是天性，谁知他们两个一看娃娃，娃娃就像知道什么一样，拼命的哭。我赶快抱起娃娃，这个情景坚决了我的信心，我决定不给了。他们两个就这样走了。

        他们老两口走后。公公婆婆就大骂起老公说，你让我们绝后尼吗，你一个男人一点主见都没有，让一个女人把你拿死了，我若是你，我早两头碰死了。还骂我不是个好东西，有本事你生个男娃娃。我听着这样的话，伤心的抱着孩子只是哭，晚上老公又做起思想动员工作，给我说找到的那老两口，人家家庭条件真的很好，老两口有工作，县城里有房子，有钱，咱们的娃娃去绝对好着呢，一定能享福的。以后还能供养上大学。再说了咱们还能生个男娃娃。全家人都会支持的。我骂着不让他说。我转过身给娃喂奶眼泪把心都淹过了。从那老两口走以后，每天快到天黑的时候娃娃就大哭起来，不知道咋了，我给老公说，让他找个大夫，他骂我娃娃现在躲人尼，怎么敢叫大夫。我让把婆婆叫来看看娃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叫了没叫，婆婆总一直没有来看，一次我听到婆婆还在外面骂，我说把这个送人了送人了。你不送。哭我有什么办法。我觉着失望极了。只能自己哄，几乎每天一到天快黑的时候，娃娃就没命的哭，我抱上在一个不大的窑洞里来回走，就是哄不住，我感觉到我没有办法了，当时我身体虚弱也不能出去，这一家的人没有一个来帮帮我，他们怎么这样心恨尼。就连老公也门缝不看一眼。

         我生孩子前，老公二妈家的媳妇生孩子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叫医生，在家里自己生下孩子，过了不到半月，孩子每天下午就哭，没有办法，他们才去住院，住了没有几天，结果孩子没有了。我每次想到这，我心里就害怕极了，就想天亮了，我一定要叫个大夫看看我的娃娃。一天，天还没有亮，我给娃娃喂了奶。一个人偷偷的就去乡卫生院了，我们哪里去乡卫生院要走十五里路程，我一个人费了所有的力气来到卫生院，见到一个大夫，人很好，很亲热，说话随和，我就把所有的想法说了。要请大夫快去我家看娃娃。请求他也不要让别人知道。说着说着，我就感觉眼前一黑，不知道什么了。我晕倒后，好心的大夫就赶紧抢救我，我因一月子锁在窑洞里，没有见天日，营养不良，支持不住自己。当我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我醒来见我吊着瓶子，那个大夫说，我晕了，他想办法联系到了我老公，他看了我一次，见我没有大的问题，他自己就回家，说下午就来了，我突然想起我的娃娃，我不由得就想起来回家，大夫骂我说，我身体虚弱，差点有生命危险，暂时不能动，必须等老公来了，好一点了才可以出院，那天我等了一天他没有来，晚上好心的大夫给我在灶上打的饭，我吃了。第二天，阳光明媚，我记起自己娃娃，不由得坐不住了，我给大夫说了我出去一下，就一个人赶紧往回跑。在路上我休息了多次。到村头，碰到了老公说准备去医院看你，你怎么回来了，人家医院的钱给了吗？我问娃娃好着吗。他说好着呢，婆婆抱着去舅舅家躲去了。不要让我心急。回到家。我的那个窑门依然紧锁着。院子里寂静的一片死气，打开窑门，空荡荡的，没有孩子的身影，一只娃娃的小鞋鞋在炕底下放着。不由得我眼泪夺眶而出。我嚎啕大哭起来。我要我的娃娃尼。

       晚上太阳落山了。见婆婆烧他们的窑炕。一点娃娃的消息都给我不说。我赶紧问娃娃情况，她说在舅舅家。好着呢。让躲避着去，让我不要胡闹了。老公公也说娃娃好着呢，咱们躲躲让别人不要知道了。我想，娃娃是他们的亲孙子，应该好着呢吗。

        每天在空荡荡的院子，空荡荡的窑洞，只有我自我安慰自己，好好的养养我虚弱身体，白天黑夜，我多时哭一会，停一会，想一会，清晰的听见柜子上放的那个时刻钟，一秒一秒在臧臧的作响，真的是度日如年啊。家里有本《家庭》杂志，我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看的眼睛疼的实在不行，用热水敷，敷了哭，哭了在看书，反复反复熬过了十几天，身体觉着好多了，我就想回娘家。看看父母，顺便去他舅舅家看看娃娃。

       我回到了娘家，爸爸见了高兴的问。娃娃怎么没有抱?我把前因后果给爸爸说了，爸爸也同情，说现在这个计划生育到处确实抓的很紧，只要娃娃好，人家舅舅家一定照顾好着尼，爸爸让想开，不要太挂念了。我那天太累了，吃了住下来，和妈妈说了半夜我的痛苦。天一亮，我等不住妈妈做饭，直接去他舅舅家。到舅舅家门口见舅舅家的一个小娃娃，在村上读小学，刚放学。我问我的娃娃乖着吗。他说不知道。家里没有娃娃。我说这是我的娃娃你不要害怕。见别人这样说。我是自己家人。没有必要骗我。这个娃娃他就是说不知道。当我最后见到他舅母才知道，我的娃娃确实是送人了。当时我愣住了，他们这一家人怎么这样做尼?头晕的我差点跌倒。站也站不住了。但我明白，我必须坚强 ，他舅母让我到他家吃饭。说我娃娃送的这家人很好，闲着呢。我气的听不进去了。我就转头回家，我要问个明白。

      我又回到了这个空荡荡窑洞，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那样的镇静。看见婆婆公公没有任何反应。我一直坐在锁我的窑洞里，像一个木偶人，没有任何表情的等老公回来，他问我浪娘家怎么没有去就来了。我只是应付着，到晚上我才说了今天的实情。我要老公说实话，我的娃娃送哪里了。我说我理解了。在不要骗我了，真实的说给我。老公说，在我病住院的那几天。那老两口人来了，我们就把娃娃送给人家了。他们还说咱们现在就像亲戚一样，有这个娃娃，咱们长走动。他们是县城东头的老刘，人家会操心好咱们娃娃的。我心急的翻来覆去的不知道说什么，一夜失眠了。但我心里有了底数。只要我的娃娃还在。我一定能找到的。我一定能要回来的。

        我把几个鸡蛋买了，把自己的一件嫁妆衣服买了，以回娘之由，去县城找我的娃娃。我就想马上能看她一眼。她是我心头的肉，我记起不由得眼泪就流。我一路打听县城东头这个姓刘的老两口。碰到人就问县城东头刘家最近抱来了个娃娃没有。每问一个当地人，他们都没有听说过刘家老两口。也不知道谁家抱来娃娃的。我说有老两口，退休了，没有儿女的。满街道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一连问了几天，我的腿软了。我的眼都急麻了，就是问不到。这个不大的县城我一连找了三天，杳无音讯。我才知道他们在骗我。

      我好无助。我好迷茫。

      我的娃尼?问苍天，苍天无语，问大地，大地无声！

        我一个弱女子，还有回去的必要吗?人性的冷漠，世俗的偏见，在这里我完全看够了。当时我想自己死了算了，矛盾了几天的心态，不知道怎么好，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有一个人关心我的。我只有自己站起来，自己想办法，何必那样愚蠢尼?

        过来一辆去省城班车，我便坐上了班车，失落的我，这些天像演电影一样。在班车上上影了多次。

       我不时的在质问自己。

       我还有必要回那个空荡荡的窑洞吗？我还有必要去见那个冷漠的老公吗?我还有必要锁在窑洞里给人家生孩子吗？

       我要活我自己的人，班车窗子的风吹散了我的头发，自由的飘起来。我没有眼泪，没有目的，只一个想法，爸爸妈妈，女儿一定把自己的孩子找回来。

      我出去再也不进那个所谓的家了，那就是人间地狱。

      再也不受别人欺骗了，那就是人间恶魔。

      爸爸妈妈，我一定会让你们看见一个不流眼泪的我。

       想着想着，一只大雁远远的在空中高飞，我眼前闪现出一片蔚蓝蔚蓝的天……

王鹏程。宁夏西吉人。作品在《中国教育报》《澳门晚报》《星星诗刊》《葫芦河》等报刊杂志和全国各文学公共平台发表，且多次获奖。